“兵贵在速,骁…骁以……”毛笔在指间转了下,眼珠转向手边已书写好的大白话,苦恼地用笔末挠头,“将大白话翻译成之乎者也,帝国战神也得服输。”
窗外传来两声敲打,沈棠扭头望去眼神一亮,倏然起身跑到窗边,
窗户推开,穿着玄色锦袍的百里末站在外头。
天寒月色淡,书房透着的光落在百里末身上。他侧身而立,半边脸藏在昏暗间,宛如一尊无暇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抬眸时,眼中寒星如散成碎光,真真是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沈棠撑着窗框打量人,“国师夜闯辅国公府,是想私会,还是采花?”
“赔礼。”百里末单手负在身后,右手提着个包袱。
“嗯?”沈棠给听糊涂了,将插销拔开推开窗子,“先进来。”
百里末把包袱放在书案,目光自然落在摊开的书册上,随即看向烛台堆积的蜡油,心中轻叹。
拉开椅子,百里末在案前坐下,将那写得乱七八糟的内容看了遍,提笔沾墨往下写。
“冲你这态度,杀了我爹都用不着道歉。”沈棠揉了揉酸涩的脖子,心情大好的去拆那个包袱。
包袱里挺大,里头大小不一的锦盒整齐累着,盒身用料与雕刻均可看出好来。
沈棠好奇地拿过一个盒子打开,里头躺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连续开了好几个形状大小不一的锦盒,长形的里头是发簪与朱钗,方型的是玉镯玉佩,最小的耳坠子,无一不是精致名贵之物。
沈棠把打开的锦盒摆了一排,没看出个究竟,“瞧着是宫里的好东西,莫非是遥贵妃生前所得,查出问题了?”
“贵妃生前穿戴随衣冠下葬,早已入皇陵。”百里末眉目未抬,那双杀人的手握着笔杆子,细长有劲,又是另一番气度。
“那这些……”脑中灵光一闪,沈棠笑道:“送我的?”
“上回无意带走支簪子,不幸丢失,赔你的。”百里末言简意赅,面上神色始终浅淡。
“弄丢?”此说法沈棠自然不信,但未戳穿百里末的意思,“你哪来这么多女儿家的首饰?”
“封赏。”
“封赏给国师的东西,我戴出去合适吗?”沈棠不大喜欢首饰,担心遗落被人拾得用在不正当处反害了自己,偏生这世道对这些身外之物极为讲究,尤其是赴宴,朴素了要不得,贵重了也要不得,“要我说,穿着衣服就得了,竟整些没意义的破事。”
“祖宗礼制如此。”百里末挪开面上一张宣纸,已翻译到第二张,“以后用得着,收着吧。”
“用不用得着都得收,哪天不想努力了还能卖掉。”沈棠倒是没客气,把锦盒盖好装回包袱,再往书册上一看,不禁道:“阿萧,你简直是个作弊的外挂,除我以外无人看晓得是第二人所写,仿到了我的精髓。”
“字如行云,迹若流风?”百里末轻笑了下,“索性你是女子无缘科考,否则以你这字,考上十年都未必得中。”
沈棠那一手字,从握笔到起势再到收尾皆可看出底子。若说字如其人,大抵可从她字里看出幼时贪玩,心思难定,后经纠正但难改习性。
字里集数位名家之神,形嘛,哪家都不像。
“没有欣赏水平。”沈棠在对面椅子坐下,见百里末对白日的事只字不提,先开了口,“你不问武馆的事?”
“无甚好问。”百里末笔尖顿了顿,搁下笔拿起宣纸细细品读。
沈棠:“……”
怎么听着像我没什么用的意思?
百里末将那一小叠宣纸阅完,抽出其中一张反复推敲,并无动笔的意思。
沈棠伸长脖子看书册,觉得抓紧点时间,百里末可以把她的大白话草稿全部搞定,张口想催但碍于自己属于有求于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策略有问题?”
百里末摇头,莫说是提笔干脆书册合上了,“你将所想写明,每三日明柩来取一趟,待我书好一册册送回。”
天降大喜,沈棠却一副懵懂之色。
“什么情况?”
“藏秘密最好的办法是你自己先忘掉。”百里末委婉提醒,“习惯是个坏事。”
沈棠脑子转得飞快却强装镇定,“什么习惯?”
百里末连纸带册一并收了,起身时顺手的用书册轻敲在沈棠脑袋,“自己想。”
沈棠摸着自己脑袋撇撇嘴,“回去了?”
“嗯。”百里末背过手,“宫中有事。”
“有事还来送首饰,你指定是想我了,找个借口夜闯我院子。”沈棠被他瞒着,自己也不肯吃亏顺嘴撩闲。
百里末置若罔闻,“官道的事莫要往下追究,坐上那位自有打算,且等着即可。”
“怕我因白日的事而再追究先前暗探的事?”沈棠打开书房门将人送出去。
“这绝非你希望的结果。”
“的确,我眼里不容沙子,要连根拔起才算完。”沈棠从前的行事作风便是绝不容蛀虫,但朝廷风云与军中不同,见不惯的那些她得顾全大局忍了,“但既走上此路,在未成事前就得忍从前不想忍的。”
百里末的话点到为止,其余的便留给沈棠自己推敲,有助于她了解清光帝行事作风与朝中局势。
百里末踩着寒夜回宫,心底那簇火苗似添了些油,比往日盛了。
踏进琉璃塔,百里末将明柩叫去书房,将沈棠那份白话兵书递给明柩,“你看看。”
明柩只看了一半,便瞧出问题所在。
他从前与尊座入过行伍,知晓军中有套暗话用于作战时传达消息,重要程度得是统领之上方可知,而这里头便有。
“若非知晓尊座是去了辅国公府,您说是这出自某位将军之手,属下也不会怀疑。”明柩又将那白话兵书看了一遍,“好在尊座及时发现,否则呈给皇上看了恐怕会生出事端。”
“偏生她自己无知无觉。”百里末忧心道。
沈棠是个行事谨慎有头脑的人,却未察觉其中异样,表明她惯常用着那套话术,常年周遭均是同类,方才疏忽大意了。
“修书给长霖,将元槐在阜州的经历细细查明,小事亦不可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