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瑞呆呆的坐在房里，很多事情她都想不通，她只想平凡的活着。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没有别人那么用力，只想缩在一个角落里催眠自己，给自己一点点安全感的念头，而这点小小的愿望都很难实现。很多事情是你避也避不开，逃也逃不逃，就好像是做着一个永远不会清醒的梦魇，你想撕开边缘逃生，却最终还是被包裹在了里面。

荑柔轻轻敲了敲了门，走了进来。晴瑞转过头来，看到荑柔的身形，单薄的都有些飘摇起来，无力的大眼睛映衬着睫毛好长，那眼眸漆黑显得好深，深的像不见底的深井。

晴瑞伸出手，和荑柔伸来的手紧紧的相握。两个人没有说话，心里却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了。

许久，荑柔幽幽的说了一句，“妹妹，我累了，真的好累呀！”

晴瑞让荑柔坐下，她轻轻的把荑柔的头贴在自己的怀里。“姐姐，我知道，你的累！姐姐，我也好累呀！那不仅仅是身体的累，更是心累！”

荑柔梦呓版的口吻，“妹妹，你说我们何时才能走到头？那走到头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就像我们小时候，看到山头开满了山花，老爷拿着狗尾巴草，插在你的辫子上，追逐着你跑着。草地上遍满了蒲公英，在风里，漫天飘舞着一个个绒球，沾在我们的裙子上，我们一边躲闪着，一边拍打着。”晴瑞说着她们最怀念而短暂的日子。

“你笑着，我笑着，父亲笑着！”荑柔也微笑的。

“你牵着我的手，我牵着你的手……”两个人不知不觉泪水潺潺。

荑柔又叹了口气，这次的叹气好深，“妹妹，恐怕姐姐今后不能再陪你了！”

晴瑞浑身一颤，“姐姐！”

荑柔摇了摇了晴瑞，“妹妹，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答应过父亲，就算再卑微再卑贱都会努力的活着！”

晴瑞帮荑柔擦拭了眼泪。

“妹妹，你帮我和莲姨说，我绝不会自甘轻贱的去接客的！我要赎身！并且我要挑选给我赎身的人。”荑柔是个意识很强大的人，她的语气里透着深深的坚定。

晴瑞看着荑柔，觉得荑柔是那么不可思议，在她那么瘦小的身躯里，却能迸发出最强大的力量。

晴瑞点了点头，这或许就是荑柔最好的归属吧。

回游阁到凤游阁的路，并不是很长，但是晴瑞每走一步，都觉得那么吃力。她多希望这条路永远都不要走到头，只要荑柔在云楼，哪怕她即便就是在那样静静的呆着，对晴瑞来说，那都是最大的支持和依靠。晴瑞不敢想象，没有荑柔的日子是怎样的，天空里还会有云彩吗？

天色渐晚，已经是楼里姑娘和嬷嬷们最忙碌的时候，大家都在四处张罗和安排着。所以凤游阁在这个时分却是最安静的了。

晴瑞很少走进到凤游阁里面，这次她才仔细看清楚，凤游阁的内部装饰很简约，靠的都是木材本身的颜色来递进层次，显得相当古朴。

她想找个嬷嬷来通报下，在底层走了一圈也没看到平日伺候莲姨的嬷嬷和丫环。虽然她有些迟疑，三十还是走到了二楼。

二楼的格局相当素雅，每间屋子隔断做成了屏风状，形状随意里透着灵动。每扇门每扇处窗上都拉着垂地的轻纱，即便轻轻走路的带出的轻风，都能激起轻纱层层的涟漪。晴瑞有些看呆了。

有间屋里闪着明亮的烛光，吸引了晴瑞的目光。

莲姨的声音，“我打发了下面所有的嬷嬷们丫环们去四处巡视，顺便准备着今晚的夜场了！你有什么事情，你尽快，想说就说，也不要拐弯抹角的！”

晴瑞想喊一声莲姨，却不知道自己是太紧张还是太害怕了，喉咙里没有发出声音。

“我想莲姨你也知道，我之前和你说的，我要向你讨一个秘密的。”晴瑞听的很清楚，这个是麦子纤的声音，好奇心的驱使，晴瑞没再叫出声了，而是避开了烛光，隐在了房门的轻纱旁。

“呵呵，我一直都想问你呢，你这不说其实才让我更难受呢。”莲姨笑声很干涩。

“我也不想和莲姨你绕圈子，我要知道的东西，和云楼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很难！”麦子纤停顿了一下。

莲姨被他说一半留一半的话语，弄的有些不耐烦了。“我说，麦大夫，你怎么搞得像婆娘一样，你能说重点吗？”

“哈哈！莲姨你也别急，上次我问你，落心筒是哪里来的，你说是秦府来的。其实我想你并没回答完全，落心筒做功精妙，其中的零件更不是民间普通的铁铺里可以打造的。”麦子纤不急着要莲姨回答，继续着。“即便落心筒是秦府来的，但必定不是秦府造的，对吗，莲姨？”

“这就是你要问的秘密？”莲姨显得老谋深算。

“哈哈，莲姨，我又要说了，你还是别着急。我问你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我只要知道落心筒是谁造的，造的人在哪里？”麦子纤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秘密。

莲姨那一刻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每个院里每个楼里都是有些不足为人道的秘密，但是落心筒却明显不是莲姨的软肋。莲姨松了口气，回答道，“说实话，落心筒呀，落花鞭，落花杖等等，这些都是秦府来的，但是出处的确有些隐秘。”

“我记得莲姨你当时说过，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这几句话，我还犹在耳边哦！”麦子纤提醒了一下莲姨。

“你也别拿话堵我，我莲姨虽然是个妇人，但是也知道这人立于世，遵守信用是做人之本，这种最简浅的道理，我还懂的。”莲姨停顿了一下，继续着，“落心筒是有六百十八块的铁皮和铁块打造而成，其中精妙地方是完全契合人的身形。当年秦府叫人送来落心筒的时候，旁边有两个押送的男人。我当时也是好奇，就安排几个姑娘好酒好菜的伺候他们，听出他们是操着京腔……”

时光回到了六年前。

莲姨接到了秦府的通知，今天会有马车来云楼，并且随马车会来是件大的什件，叫莲姨好好安排一下。

莲姨自然不敢怠慢，早早就叫厨房人安排了上好的酒菜，在偏门叫自己平日最信任的几个嬷嬷一直轮流守在那里，只要东西到了立即通知她。

一直等到了四更天的丑时，莲姨当时已经睡下了，是嬷嬷来叫醒了她。

莲姨马上强打着精神去接待了，顺便同时叫醒了几个姑娘。

莲姨走到偏门，一眼就看到了这次押车的是两个膀阔腰圆大汉，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莲姨看过了他们手上的秦府的帖子，就叫人把偏门全打开，放他们和马车进去。莲姨在接帖子的一瞬，发觉大汉的手青筋凸现，应该是个练武功的练家子。

到了落花厢，在卸东西的时候，莲姨看到这次马车里的那几箱东西，看起来虽然不大，却看两个大汉的姿势，让人觉得很沉。在搬运的过程中，在地上每走一步都留下了清晰的脚印。莲姨猜想必定是铁质铜器等重东西。

虽然只搬运了不长的时间就结束了，但是两个大汉已经大汗淋漓。莲姨马上叫姑娘上前去招呼了。姑娘问长问短的，有的拿着香帕帮他们擦着汗，有的给他们扇风，有的开始用话语撩拨起来了。

其中一个身形显得更壮一些的大汉显得很有礼貌，就摇摇手，叫姑娘不必了。另外一个已经明显春心荡漾，招架不住了，手拉着姑娘的衣袖已经不肯放开了。

莲姨也产生了好奇，每次云楼都会来些非常新奇的刑具，并且厉害的地方是只将人打成内伤，却不伤人肌肤外表。不由的让她也想多打探几句。

姑娘们簇拥大汉到了迎客楼的小花厅。莲姨给姑娘们使了颜色。姑娘们已经领会了，“哎呀，看两位大爷，真是好身板，那手臂上的肉都看着要比我们胸还要大了。”

瘦一些的汉子，几杯酒下肚，已经抵不住这份香艳了，拉着姑娘到了自己的怀里。“你这是比过儿了吗？你说这比较儿吧，也忒不公了！你看了摸了我的手臂，我去没看你的摸你的！哈哈！”汉子眼睛盯着姑娘的胸。口音里明显透着浓郁的京城的味道。

壮些的汉子，拉了下他，他稍微收敛了，但是那眼睛却色迷迷的，却想要吃了姑娘们一样。

莲姨又给瘦汉子倒了杯酒，“敢问两位大爷，是从哪里来呀？这看你们身上那灰尘，看起来这一路上可是风尘仆仆的呀！”

合着酒意瘦汉马上回答了，“我们是从京城的西郊来的……”

壮汉马上打断了他，“别这么话多，走，睡觉去！”

姑娘们看到壮汉要去搀扶瘦汉，都挡在了中间。姑娘用胸抵着壮汉发达的上身，“大爷，这位爷还没尽兴呢，何必扫了大家的兴致，我来陪大爷就寝吧！”

壮汉被逼的退后了几步，摆脱了姑娘的纠缠，朝那已经快醉的瘦汉叫道，“别有的没的就说，你小心！”然后只单独了回了莲姨给安排的房间。

莲姨很少看到在云楼有不吃荤的男人，还是相当诧异的。她叫姑娘们也把那瘦汉架着回了卧房，在卧房里也摆好了酒菜。

在几巡的劝酒后，莲姨看那瘦汉是彻底醉了，她又问：“你们送来的那些东西真是巧夺天工，这制造的爷是谁呀？”

“别提，别提，我是不会说的，那单员外，可是……瞧，我说我是不会说的吧！”大汉开始站起来，去拉离开自己远点的姑娘了。他的怀里一口气抱着三个姑娘。

莲姨白了一眼，这男人是贪得不厌的色中饿鬼，另外一个男人却是不吃荤的和尚，真是反差太大。

莲姨看到他已经对姑娘开始动手动脚起来，也不想多看了，就走出来，回回游阁睡下了。

莲姨一觉醒来，已经快到了中午，她马上就问了身边的嬷嬷，昨晚两个大汉的情况。

嬷嬷告诉他，他们两个清晨就离开了，是壮汉肩上背着瘦汉离开的。并且那嬷嬷多说了一句，看那壮汉背的那个瘦汉，就像背了一摊肉一样，那瘦汉全身软的有点奇怪。

莲姨当时也没多想，后来秦府就叫人带口信给莲姨：多话的都没好结果！

莲姨一听心里就打起鼓来，看来那瘦汉因为多说了几句被那壮汉给废了，莲姨自己想想也后怕起来，更是被吓得不轻。日后只要是秦府过来送东西的，就再不敢撩拨和插手了。

听了莲姨说完的麦子纤，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喃喃的，“单员外，单员外？……”

莲姨觉得他表情很奇怪，“麦大夫，你没怎么着吧？”

麦子纤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那莲姨，落心筒的结构那么精巧，你说是分箱运送过来的，那组装的工作，想必也不是云楼里的人能做的吧？”

莲姨点了点头，“之后没几天，就来了一个高大白净的俊美男子，来组装了落心筒。姑娘看到那男子长的出色，都去勾引他。没想到他一点也没为所动，也是没多过一句话，装好了就走了，连招呼也没打一声！”

麦子纤听了又点了点头。

莲姨突然又想来了一件事，“哦，对了，这个落心筒上因为总有些血渍汗渍什么的，所以这几年里每年都会来一个男人，保养落心筒和那些东西。但是每次来的男子都不是一个人，可是每一个都长的相当俊美。并且时间也不固定。今年，我想想哦。好像还没派人来呢。”

“那莲姨，今年来人的时候，一定要告知我呀！”麦子纤急忙说。

莲姨迟疑了打量了麦子纤。

麦子纤哈哈的一笑，“只要莲姨给了我这个消息，我们两个就算互不拖欠，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那一言为定！”莲姨马上就敲定了。她的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放了下了。这个麦子纤倒是个古怪的人，问的这个秘密，对于莲姨来说，最多只能算是一个信息。

“麦大夫，真没想到你帮我安排荑柔接客，就要求换这个消息，你怎么不早说呢，害我瞎想了这么久，呵呵……”

临近谈话的尾声，莲姨的注意力已经分散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过道里有点异常。照理她这样开着门窗，那连成一片轻纱应该规则的飘荡着，但是有块地方的轻纱没飘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莲姨心里一紧张，大叫，“谁？是谁？”

晴瑞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已经咯噔了一下，再听到莲姨的大叫，心里发怵，硬着头皮走到了烛光可以照到的地方。“是我，莲姨！”

莲姨心里当然很吃惊，她飞快的回想了一遍刚刚说的话，觉得并没有什么话可以给晴瑞拿来要挟的。并且她之所以不关门，其实就是开始麦子纤来找她，她心里是有些害怕，想着如果麦子纤万一有什么武力相迫，开着门也好逃跑。后来直到麦子纤问到了他要的秘密，对于莲姨来说更不算是什么威胁，她就更不想去关门了。

莲姨这下心里平静了，“你没事情干，人不做，却做鬼干嘛？你站在那里，干嘛呀？说，说，你这个时间不在回游阁呆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晴瑞稳定了情绪，现在再激动也不能表现出来。“我是给姐姐带话来的！”

“哟，可真有面子，花魁说话，叫红牌来带。你们也是真是给我面子呀？”莲姨的语气里透着讽刺。

晴瑞只想说完了好梳理下自己的情绪。“姐姐说，请莲姨找人来赎她，她并且要挑选赎她的人。”

这一听，莲姨几乎要跳了起来。“这也太把自己当东西了呀！也太把把自己当成千金小姐了吧?怎么不叫我给她造个绣楼，她好去扔绣球呢？难道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什么玩意呀？不就是花魁吗，现在还是个残花，来和我讲赎身，就美死她吧，告诉她，别想得这么美，我可不答应！”

晴瑞已经猜到了莲姨的反应，她知道莲姨肯定要激动的，她忍着泪水，就和莲姨做了礼，转身准备走了。

莲姨气鼓鼓的还是顺便问了句，“你刚才给我听到了什么？你仔细着别给我传出去，要不然小心你这身皮！”

晴瑞转身的时候，泪水已经留了下来，就简单的回了一句。“就什么单员外，单……”人急忙往楼下走去了。

麦子纤听着“单”这个字，突然想通了，自己也叫出声来，“就是他，就是他！哈哈！”

麦子纤的现在心情也是无法平静的，他知道晴瑞听见了最后一句话，那伤害肯定也是造成了，他也来不及多想，急着追赶了出去。

只剩下莲姨自己在房里，她的激动心情很快平复了。她的直觉告诉她，也许，荑柔这样的选择说不定正是秦公子所希望的。

莲姨有很多不能想明白的地方，秦公子对荑柔一掷千金，从第一夜到包下荑柔的二个月，所花费的银子，就算给荑柔赎身，也是足够了。更何况莲姨冲着秦公子的面子，就算没那么多银子，她也不会，应该说是不敢拒绝的。但是秦公子却是选择了伤女人心，却又关心着这个女人。那种微妙和不合常理，让莲姨百思不得其解。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怎么现在世上男子的心，都那么讳莫如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