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姨对回游阁近来发生的事情,知道的很清楚,这也正是她的初衷。她管理云楼的方法,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让姑娘互相监督,互相竞争。一旦姑娘把精力放在这些上面,就不会把重心转到不满云楼的这种层面上了,这样就便于管理。莲姨不怕有缺点,不怕行为不端的姑娘,她怕的就是那些思想独立,太有主见的姑娘。
这么多年来莲姨处在一种很矛盾的局面,她一方面深信女子无才便是德,方便驾驭;一方面有不得不花大量钱的教姑娘的琴棋书画,让她们知书识礼。这两者的契合点,往往就是莲姨管理云楼最微妙的地方。
这次莲姨会请来昭意母女,一来和玲妈妈有些渊源,二来她就是想制造矛盾,让她们自己来拿捏回游阁里的红牌,花魁之间的形势。
因此莲姨在连续发生的事件,采取的就是不闻不问的态度。她觉得这初步的效果已经达到了,没有哪个姑娘在云楼可以恃宠生娇的,有恃无恐,这就是莲姨想告诉每一个云楼的姑娘的。
上午是云楼姑娘里比较空闲的时间,晴瑞从做荑柔的丫环开始,一直负责回游阁里的胭脂水粉的采办。莲姨对胭脂水粉,服装,当季的配饰还是相当舍得花银子。这些是门面工程,更能体现的是整个云楼的水准。当然每个楼的银子配给是不一样的,无疑回游阁是最多的。
和往常一样,晴瑞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个月的胭脂水粉等。因为来了两个新人,晴瑞拿了纸笔,出来询问。
也很巧,燕苏和昭意母女都不约而同的走了出来,大家看到了也就点了点。燕苏还想和昭意多寒暄几句的意思,昭意已经掉过头和玲妈妈说话了,燕苏的表情有点僵硬。
晴瑞乘着机会,就说了,“昭意姑娘,燕苏姑娘,今天就要准备这个月的胭脂水粉,不知道姑娘们都喜欢哪种呢?”
燕苏一听就来劲了,她知道红牌都是用最好的,这一天她可是期盼了好久了,马上迫不及待地就说了,“我要上好的石榴红水粉,金花燕支润脂,要是有上好花露粉黛,也拿些给我调和用。恩,那口红的红纸我要材质最好的那种。哎呀,你看我,忘记选口脂了,上好的丁香凝脂。好了,好了,大致就这些了。”
晴瑞认真的记录好了,就问昭意了,“昭意姑娘,你需要什么样的?”
也还是玲妈妈接了口。“我女儿什么的上好都不必了,那些什么的上好的颜料和做法也未必真是上好的……”
燕苏听了觉得有些刺耳,这“上好的”几个字眼,虽然她激动的说了几遍,但是也不必一点面子不给,直接点穿的。燕苏打断了玲妈妈的话,“上好的东西当然是一分钱一分货了,难道还白花钱买了下等货回来?”
玲妈妈笑了笑了,也不纠结那几句话。“我女儿也没什么要求,就是前不久总部在京城的蝶舞花廊,在这里开了家分店,我女儿一直就用他们家东西。你去和他们说,是我女儿要用的,他们自然给你准备好了。”
燕苏听了,马上就没声音了,没底气了,她觉得自己落伍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再贵的胭脂也没法和蝶舞花廊的相提并论的。蝶舞花廊的东西每一款都是精心为每一个顾客专用研制打造的。所以说蝶舞花廊的每款胭脂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不仅仅是价格的问题,而是你是否有资格成为蝶舞花廊的顾客才是关键。
此时正好桃虹,阿碧几个来回游阁来恭喜燕苏升为红牌。燕苏为了避免尴尬了,借机招呼她们就进了屋子。
进了屋子以后,燕苏还是闷闷不乐的,心里想着这几次尽心尽力的帮昭意,她不仅不领情,还让玲妈妈揶揄她。想和她多说几句话,一副爱理不理的,真是越想越生气。
桃虹看到燕苏的反应,知道她必定受了气,“谁欺负了我家燕苏,把我家燕苏气得脸都要歪了,哈哈!”
“我呸,谁脸歪了,你个疯婆子!我就是气昭意,那个女人不知好歹,要不是莲姨关照的,我才不会处处帮她呢!”燕苏一气就说漏嘴了。
“我就说呢,我也不觉得你造名册上银子多到哪里去,怎么就当红牌了,原来是莲姨,在后面推了你一把。”阿碧有点吃醋了。
燕苏马上拉着两个人,哄起来了,“我们都好姐妹,我过的好就是你们过的好,我要是有脸面还不照顾你们呀?”
两个人听了也觉得很开心。就问了燕苏为何生气的原因。
听完了,桃虹也觉得昭意那种不领情的清高,的确让人难受,几个人就盘算着,也使些坏,让她吃吃苦头。
突然桃虹灵光一现,“今天刚才不是说晴瑞去采办回游阁的胭脂水粉吗,那女人既然这么招摇,我们就索性给她的里面加点料,让她吃吃苦头。”
燕苏马上就拍手就好了,“这个敢情好,昭意肯定以为是晴瑞做的,她们两个本来就不合,这次更要闹翻天,我们就等着看好戏了。”
几个人越说越起来劲,开始商量起细节来。
每次的采办都零零碎碎很多,胭脂,水粉,口脂,涂粉,香料等等,虽然东西不重,但是加起来体积相当大,要带两个丫头才勉强的拿的下。
晴瑞也按照往常一样,叫丫头们把东西汇总在自己房里,她拿着每个铺子的账单去找账房先生了。这些东西都是按照老规矩赊账的,有的小作坊比较心急,一般三天左右就来结账了,所以晴瑞也要交的及时。
乘着晴瑞出去的当口,燕苏她们看看暖红和昭意的房间都关着门,四下无人,于是溜了进晴瑞的房里。
晴瑞的房间最里面的南边的一间,前面有个大窗,环境是整个二层里最好的一间。晴瑞一向不习惯锁门,这次也一样,她们很轻易走了进去。晴瑞把这些东西里,已经大致分好了几堆,燕苏很快就发现了蝶舞花廊的东西,她们出品的胭脂都是粉红色的纸包加银白色缎带,非常醒目。
燕苏选了一样日常敷面的胭脂,叫阿碧在门口来回走动的看看情况,她和桃虹回到自己的屋里。
桃虹相当好奇这个蝶舞花廊的胭脂水粉,为什么这么出名,从头上拔了一根细发簪,挑了一点,抹在手背上,只轻轻一擦,整个粉粉淡红的均匀的展开了,并且细腻一点也不化开,附着力也强。“乖乖,真是好东西呀!”桃虹赞叹着。
“办正事要紧,现在你还有这个闲情!叫你准备的东西呢?”燕苏虽然看到了,心里自然羡慕,但是现在整个情况,她还是思路比较清楚的。
“给,这是我到最有名的自来食肆买的他们招牌辣椒粉,是最辣的那种,他们的选料好,磨研的也是最细的,颜色和脂粉颜色也接近。”桃虹递给了燕苏。
燕苏打开了荷叶,发现的确是非常细的粉末,颜色也鲜艳,空气里洋溢了一些,都已经辣得让她们咳嗽了。燕苏赶紧小心的闭上了,只留了一个小口,往胭脂上均匀的洒了一层。然后桃虹倒出了一杯事先准备好的热水,让散出的蒸汽慢慢熏着胭脂。来回几次看到辣椒粉已经渗到胭脂里去了,外表也看不出一点异样,再等胭脂的表面基本干了,合上了胭脂的盖子。
轻轻推开门,问了阿碧,还没人过来,顺利的把做过手脚的胭脂放回了原处。
几个人守在燕苏的房里的门口仔细听着,听到有脚步声,她们就打开门露出条门缝,果然看到是晴瑞回来了,她把整理好的一包包胭脂水粉陆续分送给几个姑娘。当她们看到晴瑞把那盒含着辣椒粉的胭脂交到玲妈妈手里时,都相当高兴。三个人看到自己的计划完成的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更是非常满意,互相吹捧了一顿。
接下去,燕苏观察了几天,都平安无事,心里正觉得奇怪,终于今天昭意那尖叫声充斥了回游阁。昭意那尖锐的声音,仿佛已经成了回游阁的一个特色。
不一会儿,就看见玲妈妈慌张的打开房门,直冲出了回游阁,逢人就问,终于找到了在各处巡视的莲姨,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了的玲妈妈喊着,“出,出,大事了,我女儿毁容了!”
莲姨也听得大惊失色,赶忙随着玲妈妈到了昭意的房间。
昭意的脸看起来红红的,颧骨的周围透着熟透的紫色,两边的脸颊已经肿的变形了,一边大一边小,样子的确有点惨不忍睹。昭意更是哭的几乎背过气去了。回游阁里几个丫头已经不知所措,有的拿着扇子给昭意扇风,有的拿着绢布给她再擦,有的就是那边找团团转。昭意看到了莲姨,两个脚两个手都一起动了起来。“本来我就不想来云楼,现在我的脸被毁,这叫我以后怎么办呀?”
玲妈妈上前一把紧紧抱住昭意,也是哭得死去活来。
莲姨先叫丫头们不要自乱阵脚,叫其中一个丫头去把麦子纤找来。她的心里盘算着,看来昭意这件事搞不好是无头公案,这个麦子纤一来可以诊病,二来他思路也清楚,也可以靠他搞清楚这件事情。
回游阁最近很不太平,莲姨也正好叫嬷嬷把荑柔,晴瑞,暖红,燕苏都找了过来,她也想趁着机会,整顿下风气。
她们几个陆续到了。
在里房的昭意,整个脸上火辣的,想用手去挠,立即被玲妈妈抓住了双手。“女儿,可千万不要抓,这万一脸被抓破了,可真是破了相了!”玲妈妈还算有些经验。
昭意的那种尖叫声,现在听起来有点凄厉了。燕苏不时往里面张望,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次后果会这么大,心里已经有点后悔了。
晴瑞此刻更是胆颤心惊的,自从昭意来了以后,所有的事情无一例外的都和她有关,她更是害怕这次说不定又要扯上自己。荑柔看着一脸慌张的晴瑞,也有些担心。荑柔明白,回游阁里发生的事情也绝对不是巧合这样简单。
麦子纤不一会也来了,他看到晴瑞的眼神里很慌乱,他进来也没能让她注意,也觉得有点异样了。他径直走了进去,看到昭意完全和平日不一样了,也有些吃惊,立即给昭意搭了脉。此时,莲姨也随着进来了。
麦子纤看到脉象平稳,并没有中毒的迹象,仔细观察昭意的脸上也不是风疹之类的发物。他问玲妈妈,“刚才昭意姑娘在干吗,用了什么,喝了什么还是接触了什么呢?“
玲妈妈被昭意折腾的已经快精疲力竭了,此时还是紧紧抓着昭意的双手。她仔细想了想,“今天晚上我女儿要跳舞,响午过后就喝了杯茶,也没吃过东西,然后,然后也没干什么事情呀!哦!最后就还补了个妆!”
麦子纤就起身了,往四周仔细的看了一圈,看看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看到梳妆台上有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的盖子还没合上,走近看到是盒胭脂,看这个容量应该是第一次才用。麦子纤觉得这个颜色红得有些奇怪,凑在鼻子里闻了闻,他已经猜中了十有八九了。
他再走到昭意身边,轻轻了摸了摸的脸,看清了那种红肿,更确定是辣椒粉作祟了。常人一般就算凃这些辣椒粉,最多略有红肿些。但是昭意的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她经常化妆,卸妆,皮肤已经变得比常人薄了,辣椒粉更容易渗透,加上一着急,丫环用清水给她擦了脸再加上昭意自己哭的眼泪,加快了辣椒粉的作用,这样才让脸肿的这么厉害。
麦子纤把胭脂交到了莲姨手里,莲姨不用麦子纤多交代什么,就知道这个元凶就是这个胭脂了。她问身后的人,“这胭脂哪里来的?”
燕苏马上就回答了,“这个是蝶舞花廊的胭脂,是前几日晴瑞买来的!”
晴瑞轰的一声,觉得头都大了。
莲姨说的有点轻声,“蝶舞花廊的胭脂都测过客人的肌肤,是不可能的出这个事情!”
燕苏又接口到,“我虽说用了比我做金凤那会,要好很多的水粉,但是效果却不如从前的,这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燕苏双手交叉了,头转向了晴瑞。
莲姨凑起来眉头,“晴瑞,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晴瑞嗫嚅着,“莲姨,这些年回游阁的胭脂水粉都是我买的,我也都是按照大家的要求,买了再分给大家的,这次也是一样的。”
莲姨也知道晴瑞平日里胆子也不大,秉性也不坏,她的直觉告诉她,应该不是晴瑞。但是她知道,如果不激化下事情,把矛头指向晴瑞,麦子纤估计也不会帮忙。“你不要和我说什么废话,就是你买的胭脂把昭意的脸弄成这样,你是皮做痒了是吧?”
荑柔一把晴瑞推倒了自己的身后,“莲姨,这个事情还没查,你说是胭脂的缘故,那胭脂里到底是什么缘故,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说是晴瑞造成的,也不公平了吧!”
“这不是明摆的吗,是晴瑞和昭意不和,在胭脂下了东西喽!”燕苏在旁边煽风点火起来。
荑柔不屑的,“有那么笨的人吗,知道平日已经不和,却自己买胭脂自己下东西,难道都是猪脑袋吗?“
荑柔把那个’都”字说的格外响,气得燕苏牙痒痒的。
“别给我嚼舌根,反正我看晴瑞这顿好打是逃不掉了。”莲姨一边说一边注意麦子纤的表情。
暖红和荑柔都用身子护住了晴瑞。
麦子纤一边听着一边已经偷偷的在手里拿出了颗丸安神的药丸,乘大家争吵的当口,把药丸塞进了昭意的嘴里。不一会,昭意就昏昏的睡了过去。
玲妈妈虽然有点疑惑,但是也没做声,她觉得这个麦子纤的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心细如发,只转了一圈就发现了问题。
麦子纤朝玲妈妈使了个眼色,叫她别说话。自己大叫一声,“哎呀,昭意晕死过去了,这个药太厉害了,毒气攻心,我看昭意是活不过今晚了。”
玲妈妈非常应景的一头扑到昭意的怀里,干嚎起来。
燕苏的心狂跳起来,额头已经出汗,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跑出去,但是现在她还得硬撑着。
麦子纤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姑娘,丫环,妈妈的表情,看到燕苏这样,也知道大概端倪。“哎呀,莲姨,我看也不要送晴瑞去落花厢,直接送去衙门吧,这出人命了,是要以命抵命的!”
晴瑞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她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这些厄运总是伴随着她呀。
莲姨看到了麦子纤的夸张,知道是他搞鬼,也静观其变了。
“不至于吧,这样也会要人的命?”燕苏的语气开始发飘了。
“是剧毒呀,昭意熬到这么久也不容易呀!”麦子纤装作更紧张了,更大声了。
“怎么会是剧毒呢,我看就红红的,无非就是些辣椒粉罢了,怎么会置人于死地呢?”燕苏满脸的汗水辩解着。
顿时四下无声了,麦子纤走到燕苏跟前,摇了摇手指,又走了回去。
莲姨摇了摇了头,麦子纤从来没说这胭脂里是辣椒粉,燕苏就这样一糊弄,自己却说了出来,不打自招了。
她觉得,自己看中的人,都是些头脑简单的人,想事情只想眼前一步的,从不考虑后着的,这样把她也弄的很被动。她去罚燕苏吧,无非是伤了自己人的积极性,不罚吧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燕苏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巴,脑海急速着想着怎样脱身。她装作要呕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捂着心口装晕倒,直挺挺的往后倒了过去,因为太逼真了把身子绷得太直,她也没注意自己和桌子距离,额头狠狠的撞了桌角,真的把头撞出了血,晕了过去。
嬷嬷们赶紧拿了干净的布把燕苏的头包了起来。
真是一场闹剧,莲姨实在看不下去了,叫人把燕苏抬了出去,吩咐麦子纤等下处理完这里就去看看她。自己也借机溜了。这样不了了之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荑柔冷冷的看着这一切,觉得离自己好遥远却又那么厌恶。她拉着久久没有回过神的晴瑞走出来房间。
麦子纤从自己药箱里找出来纱布,他的腰上一直挂着上好的酒,他倒出了些在容器里,然后纱布蘸着酒,轻轻给昭意清理她的脸。
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直到她脸上的肤色已经不那么红了,麦子纤拿出来药膏,轻轻的均匀的抹在了她的脸上。
此时昭意已经有了些知觉,她觉得自己的脸好舒服,非常清爽和透气,更感到有双非常灵巧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的滑动。这世上,有这么灵巧的手的人,应该只有莫小娇吧?
昭意的心里漾着一丝丝蜜意,她想睁开自己的眼睛,眼皮却是沉沉的,她朦胧的看到一个轮廓非常秀美的男子,她想用手去抓住他,可是她的手被他轻轻按住了。
此刻昭意直涌心底的只有一种感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