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瑞这些天都看到回游阁，每天都有人在下面吵闹，都在骂莲姨不守信用不安排荑柔见客。晴瑞心里自然非常担心，她知道荑柔的心思，那是个解不开的死结。荑柔也是看到莲姨能避则避，每天都像是在煎熬。

晴瑞乘着现在有空的时候，上了三楼，看到门没带严，就推了进去。看看客厅没人，在梳妆间到是有个影子，晴瑞就走了过去。

看到荑柔穿着她最喜欢的一件妆花纱裙子。这妆花纱虽然不是绫罗绸缎，但是上好的妆花纱的价格却是绸缎的好几倍，往往是有价无市。荑柔这件更是当年江南名家莫小娇做的，在淡青的纱底上，织出了百花争艳的花纹，配着蕾丝和流苏，灵动轻渺，更是荑柔第一次夺取花魁时候穿的，不仅价值不菲，意义也很重大。

荑柔在镜子很有兴致的转着身，晴瑞也被带出来些喜悦来，叫了声，“姐姐！”

听到声音，那身影慌张起来，马上停了下来。晴瑞觉得很奇怪，马上就发觉了，原来不是荑柔，是荑柔身边的丫环枫儿。

她知道是晴瑞来了，反而松了口气，赶紧脱了妆花纱，“晴瑞姑娘，荑柔姑娘去后面园子，还没回来！”

看着枫儿毫无章法的折叠着妆花纱，晴瑞有点心疼，这是荑柔最心爱的东西之一。她赶紧从枫儿手里拿了过来。“这妆花纱，要顺着衣服的纹路来叠，那领子袖子要格外小心，不要压出了褶子，下摆的流苏和蕾丝要翻到外面，一根一根理顺了。”

“哦！”枫儿语气里明显听出了不耐烦。

“你拿姐姐的东西出来干嘛？要是姐姐知道，肯定是不高兴的，最近她正心烦呢，你何必为了这些小事让她生气？”晴瑞责怪了枫儿几句。

“又不是当季的款式，我就看着料子好，试穿了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吧。”枫儿嘟囔着。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要是……”

晴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枫儿打断了，眼睛都带着光的，“要是说到给未来打算……晴瑞姑娘，你知道吗，荑柔姑娘在云楼里那是肯定没人能比，但是你却是我们大家心里的偶像，那柴房的小痕，烧火的三姐，打杂的八姑，提到你都竖大拇指的。”

晴瑞被她这样一表扬，心里也很是喜悦。“我有什么能耐，值得她们钦慕呀！”

“晴瑞姑娘，你也别谦虚了，有哪个姑娘可以一个月就做到红牌的，那是多少身价呀！”枫儿眼神里带着憧憬，“穿着漂亮的衣服，摆着好看的姿势，左手拿着苏绣的扇子，右手拿块上好的丝帕，那多好看呀！”

“枫儿，很多人是不能选的，荑柔和我，我们都不能选的。但是我也听荑柔说过，你和莲姨不是卖身契的死约，你明年就是用工满了，你还不如好好找户人家嫁了，要是实在不行，去好人家做个丫头也是最下策，却总比在云楼自甘轻贱的要好！”晴瑞一番好心说着。

“晴瑞姑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对你竖大拇指，也不是说你的见识就比我们好，只是因为你曾经也和我们一样是个丫头，现在却成了红牌罢了！”枫儿明显听不见说教。

晴瑞被她一抢白一奚落，顿时也没话说了，毕竟她不是那种伶牙俐齿的姑娘。如果枫儿要自己选这条路，拦着也没用的。晴瑞叹了口气，也不想理会她了。

刚走出房间，就看到暖红也走了上来。

“晴瑞，在楼下没找到你，想着来找荑柔，却正好遇见你。那荑柔也在吗？”暖红问道，

晴瑞关好了房门，“姐姐不在，想必也快回来了！”

暖红拉住了晴瑞的手，声音也压低，“有件事情想找你商量下，那你就来我的房里吧。”

晴瑞点了点头。

暖红把晴瑞拉到自己房里，顺便就把门闩栓上了。

两人坐下了，暖红看到了晴瑞脸上的疑惑，先开口了，“晴瑞，其实我也蛮难开口，我知道，花娴这个人一直也挺针对你，那伤人的话，是没少说过。”

晴瑞基本猜到了暖红的意思，其实她心里也挺惦记花娴的，毕竟她也不是大奸大恶的人，也就是个千方百计为自己考虑的人。“那花娴，现在是什么下落？”

“哎，花娴去县衙没几天就失心疯了，你看她出云楼的时候，已经疯言疯语了，知道自己去衙门，还叫莲姨为她留房子，明显不是正常人都说不来的话。”暖红回答到。

“啊，这怎么办呀？”晴瑞真是大吃一惊。

“不知道这个是不幸呢还是万幸，就是这个疯病，知县在堂上只判了大板三十，收押在了大牢，现今已经带回话了，是赎刑，一百两银子就可以赎出来了！”暖红说着。

晴瑞听完了，也在想着怎么凑银子了。

暖红继续着，“前几日，莲姨刚大抄了云楼，姑娘们人人自危，平日和花娴最好的桃虹，燕苏她们，一听到银子的事情，也都没了声音。虽然我和花娴不是很和，但是大家一个楼里住着，我自是于心不忍。这四下筹措着，缺口还是太大。”

“暖红，你也是口硬心软的人！”晴瑞按了按暖红的手臂。

“我们云楼的姑娘做到同气连枝那是不可能的，要是个个都像你和荑柔那样姐妹情深，更是没指望的，我只是看到自己或许能帮上，想到日后或许自己晚景凄凉，也想那时有人或许能帮衬，就算给自己积个福报吧！”暖红的语气里不无感伤。

“暖红，你别说了，我懂的，但是我房里的就连芸韵的一百两被抄走了，我都不知道如何交代，现在我到的确没银子了。”晴瑞语气里很不好意思。

“晴瑞，你也别在意，大家就是心意，我知道你不是小气的人，肯定确是没银子，我去想想别的办法。”暖红站起身来要出去了。

突然晴瑞想到了什么，拉住了暖红，“你到我房里来吧！”

这边晴瑞拉着暖红走到了自己的房里。那边荑柔已经快回到了回游阁，正看见自己的丫环枫儿一个劲的往前跑，撞到护院也不来不及打招呼。荑柔看她跑的方向应该是凤游阁，心里有些疑惑。

晴瑞到了自己的房里，把首饰盒里的挑出了十几件首饰珠花，几件手镯等玉器一股脑拿了个大手帕包了，递给了暖红。“还剩几件是鎏金，镀金，镀银的，都不值钱，这里的都是金子的，熔了去当也值些银子。”拍拍了那包着的手帕。

暖红看的眼睛都湿润了，“平日只看到荑柔对你关照有加，你也只向着荑柔，我和你处的这么近，却只是点头之交。今天我才知道，晴瑞你是个重情义，也难怪荑柔这样待你！”

“暖红，你别这么说，其实我看你平日也满仗义的，有话就直说，这云楼就你和姐姐两个人，真是有骨气，我自问我做不到。”晴瑞也说了掏心窝的话。

“你这么说了，我到惭愧起来，虽说帮花娴筹银子，大家都是拿些结余的碎银的。我虽是发起的，自己也只是拿出平日攒的些银子。没想到花娴平日处处伙着若婳来编派你，到了这个时候，全无私心尽力帮她的，却是你。”暖红边说边擦着情不自禁流出的眼泪。

“暖红，你别这么说，我根本没你说的那么好。姐姐才是好人，教会了我很多。暖红你也是雪中送炭的人。我只是尽些自己的绵力。”

暖红在晴瑞的眼里看的是真诚，内心激动又温暖，她把那包东西接了放在桌上，两手拉住了晴瑞的手。“晴瑞，我也虚长了你几岁，要是你不嫌弃我平日里没曾关照过你，我真的很想认了你这个妹妹！”

“暖红！姐姐！”晴瑞的眼泪也留了下来。

两个人还没从感动的氛围里抽离出来，就听见，旁边的房间发出了很大的，砰的一声，应该是暖红的门就被踢开了。有这种架势的，也只有莲姨的身边的那帮嬷嬷们。

暖红和晴瑞连忙走出了房间来看怎么回事。

正好看到站在暖红门口的枫儿回到头，那枫儿看到她们却激动起来。她还喘气没定，跑到楼梯对着还没上楼的莲姨喊道：“就是她们，就是她们！”

暖红和晴瑞对视了一下，心里都知道大事不妙了。

莲姨是不急不忙的走上了楼梯，“急什么呢，这急什么呢，又飞不掉，跑不掉的！”

枫儿立刻过来搀扶了莲姨，指着暖红和晴瑞，“莲姨，就是她们两个人私藏银子，我听到什么三十，一百两银子。这云楼里规定最多只有五两……”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呆子，你刚才都反反复复说了几遍。”莲姨不耐烦白了枫儿一眼，转过头问她们，“有这个事情吗？”

晴瑞已经习惯性的后退了一步，害怕的把自己的身子隐了一半在暖红的身后。

暖红也觉察到了晴瑞的异样，往前迈了一步，“莲姨，这枫儿听了一知半解的，那三十是责罚花娴的大板，那一百也是赎花娴的金额。我就算不说，我想莲姨也应该知道这事。”

莲姨也没接口自己是否知道赎银的事情，“那就是说，你们在筹银子要去赎花娴了喽？”没等暖红回答，莲姨就大叫了起来，“你们当我死人呀，云楼的规矩都是假的呀，给我藏那么多银子……”

啪的一个耳光，声音非常清亮的一个耳光。盖过了莲姨，那激动的还没发挥完的说话声。

莲姨条件反射的捂住了自己的脸，转念一想，怎么可能现在在云楼有人敢打她的耳光。她随声音看去，原来是荑柔狠狠的抽了枫儿一个耳光。莲姨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马上说，“哎呦，这谁呀，敢打我的人？”

荑柔回过头来，“莲姨，你是个最喜欢定规矩的人，这云楼只有花魁才有贴身丫鬟。你既然把她给了我做丫鬟，自然就是我的人了，我管教的是我的人，当然更是云楼的人！”

莲姨被抢白的一愣，没说出一句话。

荑柔指的枫儿，“只听说被猪油蒙了心的，今天我更是看见个没心没肺的，自己的楼里的姐妹生死一线的时候都不帮，却只知道邀功求赏！”

枫儿被吓的大声哭了起来。

莲姨厌恶了看了眼枫儿，心想又是个不在状态的人。她也没打算就轻易放了晴瑞和暖红，对嬷嬷们挥了挥手，“你们给我去晴瑞屋里好好搜搜！”

莲姨话音刚落，没等嬷嬷们行动，暖红一个健步冲到了房里，飞快的拿着包裹又跑了出来，立在了楼梯的柱子旁。

暖红大叫道，“你们都给我站着，再走过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莲姨对暖红的那股泼辣劲是也有领教的，挥了挥手，让嬷嬷们先停停，不要上前。

晴瑞和荑柔也都没想到，暖红会有这么大反应。

“莲姨，每个姑娘没用的时候，你就弃之如草，枯死了你都不忘踩两脚。花娴在云楼的时候，和你同一个鼻孔出气，马前鞍后的不知道帮你探了多少口风，为你做了多少事情。今个她遭难了，你不仅没问她做过半点事情，我们姐妹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想帮帮她，你还拦着？我们这有哪里不对，又哪里碍着云楼的规矩了？”暖红说到动情处，眼泪流了出来。

莲姨有点心虚，“那么大的云楼，又不是善堂，她发失心疯，难道还要我花钱收留她？”

“今个是花娴，明日就是我们的下场。别人不敢说，今个我暖红反正豁出去了，你看若婳，含春，哪个不是凄凉收场，你莲姨何曾有半点良心!”

天色渐晚，来云楼的回游阁底楼来看姑娘表演的人也多了起来。

莲姨也不想这样对持下去，一来觉得这场面的确也不怎么好看；二来也不想真的去激暖红去做冲动的事情，这红牌现在就凋零只剩下二个了，再这样下去，这云楼的面子也挂不住。

莲姨想今天先咽了这口气，日后再算这笔账。“懒得理你们了，你们去要帮破落户，难道要我欢送你们？你们要去死，还要我拉你们不成？”莲姨从腰间拿出来锦帕，擦了擦自己嘴角上因为说的激动，留下的唾沫星子。扭了下头，向嬷嬷们挥了挥手，走下楼去了。

枫儿看到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知了，显然非常失望，急忙往莲姨那里跑去。“莲姨，莲姨，你听我说！”

莲姨头也没回，自顾自的踩着楼梯，她今天是彻底看出来，这个枫儿就是个缺心眼的主，根本不想搭理她。“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别有事没事在这里瞎折腾！”

枫儿却没听出话音里的意思，还是两步并一步的追着，边追边喊的，“莲姨，你不是说只要我看住荑柔，日后肯定少不了我的好处吗？今天你还说，我要是揭发了有功，日后我开脸了就直接升我做金凤，我还问了你，我做金凤是不是按照月例之外，再多三套衣服…”枫儿说的滔滔不绝。

莲姨走完了楼梯，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识趣的人呀！同样是荑柔的丫头，晴瑞被渲染的就是善解人意，这个枫儿简直就是把无知当有趣。莲姨摇了摇手，示意枫儿别说了，转过身来，又打量了她一番，冷冷的口气，“你们都不知道，我每天骂你们，每天都要想些新词来数落你们，真是很累。你说你个粗使的丫头，不知好歹也算了，还吵着要做金凤？你看你面无三两肉，没胸没屁股，你还要做金凤？我看你就做锡凤吧，拿那金箔去做新衣服去吧！”莲姨骂人向来都是伤蛇打七寸的骂法。

枫儿整个人就是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了，莲姨把她的缺点说的那么不堪，才让她意识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么出色。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每个花魁的丫头都是可以像晴瑞一样，可以华丽脱变的。

“你呀，我看也不要做荑柔的丫头了，明天就去洗衣房去，也练练你那像柴板一样的身材。”莲姨不想看到，那猜也能猜得出，枫儿暴雨梨花般狂哭的脸，大踏步的走出了回游阁。

枫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只好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又是痛哭。这次对她的打击是太大了，虽然和烧火洗衣厨房的打杂都是一样，都是丫头。但是枫儿却自认为自己比她们要高出几等，日后肯定会像晴瑞一样，受到曙目的。没想到现在的地位变成，是她平日虽称姐妹但是心里却看不起的丫头们一样了，这个让她真让她痛不欲生。

枫儿突然想到自己或许还有点希望，来不及擦脸上的鼻涕眼泪，把脸抬起来，带着求助的的眼神往楼上的荑柔她们看去。

荑柔眼角扫到了枫儿，就把头转过去了，她看到枫儿所作所为，已经失望到极点。晴瑞也已经领教过枫儿的不可理喻，更是看也没看她。到是暖红扶着栏杆指着那枫儿，“你呀，给我趁早，马上就滚到洗衣房去，你再敢往楼上踏一步，护院不抓你，我第一个就踢你下楼。”

晴瑞开心的拉着暖红，“暖红姐姐，你刚才把我吓死了，我真怕你做傻事！

荑柔看到晴瑞对暖红的那种亲切，一时也没适应过来，觉得有些意外。

暖红一笑，“我也没那么傻，为了这些身外的东西去寻死，只不过吓吓莲姨。恰巧这次赢了！”

走出回游阁的莲姨，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这云楼里，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荑柔和晴瑞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下面的姑娘也有些开始不听话了。以前还有自己的心腹花娴呀，若婳呀去制衡她们，没想到现在连暖红也站在她们一边，日后要管她们就要更难了。本来自己还盘算着安插个枫儿，或许有个通风报信什么的，却没想到是个最没用的人，

这平日里要是发生些争吵吃醋寻衅等小事，有时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说明各个姑娘各自为政，那可以去暴力呀权威呀去摆平。怕就怕她们心齐搞对抗，这要么不出事，出事就是大事。莲姨想到这里，忙吩咐了几个嬷嬷，让嬷嬷和护院们在楼里各处加强巡场，注意各院子的情况，有什么不对劲的尽早报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