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过来三天,莲姨的心情就从欣喜的顶峰跌落到了低谷。她发现很多事情一旦真的实现了,那种失落感远远胜于喜悦。她开始为云楼的未来担心起来,荑柔不可否认是个里程碑,四年里她就像一个标杆的标尺一样,铸就了越来越高的高度。现在莲姨的心情里是直转而下的落寞,云楼之后的那个夺目的亮点又在哪里呢?
影响她心情的还有件让她纳闷的事情,秦公子在第二天就送了张银票来,包下了荑柔两个月,银牌的金额当然让莲姨非常满意。但是秦公子却要求莲姨为此保密,并且要莲姨随时告知荑柔的一举一动。
莲姨觉得现在,自己对男人是越来越不了解了:秦公子的赏玩的态度,他即不给荑柔有另外的机会,自己却又在一边若即若离;更让莲姨如鲠在喉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麦子纤。这个男人有能力有容貌,却屈就在云楼里,他所要求的秘密又具体是什么,这个秘密更让莲姨觉得是个定时炸弹。
莲姨赶忙走到镜子前,她听人说过,只有韶华渐渐逝去,才越来越读不懂男人的心。不管莲姨多么希望自己的鬓角依旧乌黑一片呀,但是镜中看到的几丝白发却显得那么的坚强,莲姨的心里在感慨岁月的无情也为自己神伤起来。
这时候身边有人在外轻轻的敲门:“莲姨,我是赵嬷嬷,县衙主薄莫大人到了迎客楼,说有急事,是大事要见您!”
莲姨等外面的人重复了两遍,才骂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聋子,听不到!就当我云楼是金山银矿呀!你看你们外面没一个长进的东西,什么都担待不了!”莲姨找了机会发泄下心里的怨气,照着镜子无奈把几丝白发藏到了黑发里。
主薄莫大人是个身高不高,酒糟鼻子大腹便便的男人,莲姨素来不喜欢这个男人的猥琐样子,但是他竟然说大事,急事,想必说不定还真有什么事情。
莲姨问过了身边的人,知道主薄莫大人被带到了迎客楼的旁边的小花厅。所以她一进到厅里,先骂起了身边的人。“你看你们,莫大人来了,不好茶好饭的招待着,来小花厅让大人干坐着,我怎么教你们待客之道的?”迎上莫大人就动手帮他斟满了茶。“大人,莫怪这些下人礼数不周呀!”
莫大人笑的眼睛鼻子都挤到了一块,色迷迷的说。“都说莲姨会疼人,果然是越发知人暖热的!”
莲姨看的这张满脸肥肉的脸,又不好发作,又转移话题骂起人来,“你看你们泡的都是个什么茶……”
莫大人连忙打断了莲姨的话,“莲姨,先别骂他们了,我有急事和你说呢,出大事了,等下就有衙卫来拘你们楼的姑娘了。县府大人特地叫我来知会一声。”
莲姨听了吓一跳,“我们家姑娘?是谁?是谁犯了什么事情?”
莫大人还在那边堆满着笑容。莲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连忙从袖子的隔层里抽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到莫大人的手里。
莫大人把银票放到怀里的时候,看了看银票的金额,脸上也没过多表情。“是你们楼的花娴!”
莲姨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怎么了?”
莫大人神秘的把语气也压低了。“她不是爱给客人都服那个药吗?就前日子知府大人的舅老爷来你们云楼看上了花娴,她就给知府大人的舅老爷也服了那么一贴,结果他老人家回去就吐黑血了,大夫看了说救不回了,也就这么几天的事情了。知府大人大怒,要知县严办这件事!”
莲姨听的是一身冷汗,她是一直知道花娴这些小伎俩的,但是她确定,那些只是些鹿茸,人参的药材,并不是什么禁药。莲姨也曾为了这个事情,问过麦子纤,麦子纤说有些人内热,血热的人是不适宜服的。莲姨看他说的这些症状,这么泛泛的,也没留意也没去阻止,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莫大人看到莲姨的脸色变了,继续着。“莲姨,这事情是可大可小的,你们云楼要是查出有明令禁止的东西,那不是封楼那么简单了,最后恐怕要连累到你莲姨也要……”
莲姨赶紧说,“那要劳烦知县大人明鉴了,我们云楼哪有什么禁药呀,一定是误会,应该是花娴房里有些补品,酿成大祸的!”莲姨也顾不上许多,有些发嗲的摇了摇了莫大人。
莫大人很是受用,“那如果是补品,就和禁药,那就是两回事情了,但是知府大人那边真的是不好交代呀!”
莲姨知道这个又是要钱的暗示,但是她此刻心里很清醒,银子是少不得要破费,但是现在给了这个主簿,必定给他抽了头,说不定还到不了知府手里,到时反而被动。并且这个主薄这么贪财,看这个情况也未必是知县叫他来通知,可能是自己先来通报下,来捞点外快的。但是这个主薄却也是不能得罪的,关键时候说句话,比她们说十句百句还来的实际,就算哪怕传个话,给提个醒,都是不可少的好处。
莲姨又摇了摇莫大人的肩膀。“你刚才还说我莲姨是个知暖热的人,我怎么会亏待大人呢,下次来我们云楼,我找个最好的姑娘好好伺候您。这好酒好菜呀,哪会都给您预备着!”
主薄看到莲姨许了张长期饭票,也是相当高兴,屁颠颠的走了。
莲姨的心里却是着急起来,这个事情首先费钱不说,该如何打通关节更是关键中的关键,莲姨脑海里已经闪现了很多人,她要梳理好这张关系网来应对这真是场无妄之灾。
但是她现在来不及再细想,先打发下面的人,看到衙差来,好好打点下,也不要把关系给弄生硬了。这世上素来都是小鬼难缠,没必要为了省点小钱惹了大麻烦。
然后莲姨赶紧到了花娴的房里,要和她对口供,这至为关键。花娴还在房里自我陶醉的画着眉。等莲姨把发生的一切,一告诉花娴,花娴立马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哭嚎了起来。
莲姨看的真是恨得牙痒痒,真是没主见的人,她扶直已经发软的花娴,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花娴,你给我记着了,拘了你去,你咬定你房里的这个是药材,你是给自己进补的。然后就是别人看上你的药材,自己非要服的。这两点就是打死了,也得这么说。也只有你这样说,或许还有转机!”
莲姨一松手,花娴瘫软的在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拉着莲姨的裙摆。“莲姨,看在我平日都听您的差遣,你要我做什么,我从没违背过您的意思,这次您一定要救救我呀!”
莲姨不置可否把花娴拉了起来,拍了拍花娴的肩膀,“你要知道,我教的,你是切记呀!你保不保了命,就全靠你自己怎么说了!”
花娴的失神的点了点头,想想又哭了起来。“莲姨,那药就是些人参和鹿茸,是客人们以为是那种药。您还说,这些男人,让他们有心里的想头远大过实际效用!现在怎么就出事了,害死人了呢?”花娴有点回过神来。
莲姨一听,非常不乐意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什么时候知道你的伎俩了?你自己琢磨的东西,我怎么知道里面是什么?谁知道里面就仅仅是你的说的人参,鹿茸呀?怎么偏偏扯到我身上,你要是在公堂上乱说,到时牵扯到我们,大家一起死,看谁来搭救你?”
莲姨非常克制自己的激动,尽量说了婉转点,看到已经没有主意的花娴,真是又急又恨,拿手戳着她的脑袋,“你给我仔细记住了,上堂的时候你一定要说,是补药,并且和他人无关,也根本没人知道!”
花娴发呆了一会,脑子里已经听不见的莲姨的念叨,突然想想自己等下肯定是众人的焦点,又赶紧给自己补了妆。
莲姨在一边看得,真是肺都要气爆炸了,都什么时候了,这些人怎么就没一个在状态的呢?
不多一会,衙差就到了回游阁。引得全云楼的人都来看了。
衙差已经问到谁是花娴,直接找到她房里,然后就给她上了桎梏。花娴此时已经止住了哭泣,整个人僵硬在了那里,吓得直发抖。
戴上桎梏的感觉,有着强大的心理震慑力,那种内心里的震撼,瞬间击退了你的骄傲,你的荣耀,你的辉煌。
花娴就觉得好像要掩饰自己的年龄,要掩饰自己略有发胖的小肚子一样,你越不想被人发觉,却还是众目睽睽的被大庭广众之下被曝光了。羞愧,这种几乎以前从来不曾在花娴的字典的东西,现在一下子把她淹没了。
跟着来的皁隶四下在花娴里翻找了,看到锦盒子里装的,隔层,柜子,袋子只要里面有东西的,全给带走了。
站在旁边的花娴已经没有平日一点那种霸道的狠劲,她偷偷靠近了自己的梳妆台,拿衣襟遮住了台上的水粉盒,想藏在身上。但是那个举动还是被皂隶发现了,“想藏什么东西?”
“我,我,我想去衙门要是流泪流汗,还要补妆的,这是我的胭脂水粉!”花娴被皂隶一呵斥,赶忙摊开手,怯怯的解释道。
皂隶哈哈笑起来,“你还补妆?到了衙门,你要是不招,那掌嘴,拶指,夹棍,大板就是你最好的补妆!”皂隶一把就把胭脂盒给拍到了地上。
那些嬷嬷看不惯了,“花娴犯了什么事情,要把她房里的东西都给带走呀?”
皂隶没好气的翻了白眼,“就是不知道能翻到什么证据,所以才要带走!”
莲姨给了眼色叫嬷嬷不要说了,只是快些打发走了就好。
花娴的脑海里还在一遍一遍过滤刚才皂隶对补妆的描述,她觉得自己好冷,全身都已经抖得不行了。
衙差在桎梏上穿好铁链,牵着花娴时,她忽然回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莲姨,“莲姨,今个已经是月底,我看过名册,下个月我还是红牌。莲姨,你帮我留好的房间,那样等我回来的时候才好住!”
莲姨听到这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那不是悲喜可以概括的,既感叹花娴的无知,又担心起来,花娴这种六神无主的状态,这件事情稍有不慎,就要牵扯到云楼,说不定更可怕的事情都会有,莲姨都不敢想下去。
花娴拉动了链条,衙差因为得了些好处,也没催的太紧,也就任由她告别去了。
花娴走到已经呆住的晴瑞的身边,她压低着嗓门说,“看,没人和你抢了吧,下个月你还是稳稳的,是红牌!”她笑的有些古怪的灿烂。
花娴抽搐般的笑了几声,突然大叫的往外面跑。“我不去衙门。我不去衙门呀!”
衙差轻易就把她制服,花娴拼命的却又是那么无力的挣扎。两个衙差,一人拉住她一个肩膀,把她拖出了云楼。
荑柔在楼上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笑。她不是没有一丝同情心,只是看到云楼里现着颓败的景象,她笑得是世事的无常。连她自己,荑柔都觉得自己非常可笑的,她的可笑之处,是她只能麻痹自己不去想自己期望的事情;更可笑自己像一叶浮萍,不知道何去何从。
莲姨可不能容许自己有无病呻吟的反思,现在也不是这个闲工夫。她叫那些护院,嬷嬷打发走了姑娘们去各就各位。
她转身到了账房,叫管账的先生算下现在还有多少的流动银子。她想过了,自己的家私,那是不能用的,为了花娴也不值得动自己养老本。
她心里已经盘算开了,知县的那份大礼必是少不了的,也要叫知县带份礼给知府大人,这两份礼要拿捏要恰到好处,要是为了官阶厚此薄彼,又是吃力不讨好。另外就算托知县送了,更关键的是还要亲自准备一份给知府,这样才更有诚意。这些重中之重的要点是,这些礼要相当的诚意的送,要巧立名目的让大人们心甘情愿的收下。
必定还要支会秦公子,这时候他绝对是帮得上忙的人。那些凡是来过云楼的官衙里的马快、步快、禁卒、门子等等,也得叫人散些碎银子,得些消息,光靠主薄那肯定不行,说不定其中有个能人,会更有转机。
莲姨在以往岁月里有太多的不安定和不安全,让她即便在安逸状态里也会有种本能的预警。她快速安排好了这一切,但是她深深知道这些可控的因素,只要心思缜密就可以做到。但是那些不可控的因素,却往往决定了整个事情的走向。而花娴就是那个最不能确定的因素。
莲姨又想到了麦子纤。
在云楼,莲姨最怕见又不得不见有两个人,就是荑柔和麦子纤。荑柔柔弱的外表下却有着坚强的心,有的不容侵犯是与生俱来的的气场。而麦子纤不止一次让她心里发毛的人,不动声色的看透一个人的弱点,那更是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莲姨看到麦子纤里十天里怎样一步步摧毁了若婳的防线,她的直觉也隐隐告诉她,这不仅仅是手段,也应该有些和他大夫身份的有关的东西,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辅助了他。
莲姨为了保护云楼是绝对没有底线的。
莲姨在落花厢找到麦子纤,也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我看今天花娴被衙差带走了,说话已经是语无伦次了,我只想让她更清醒些,省的连累云楼。”
麦子纤当然听出来莲姨是说反话的意思,冷冷的点穿了她。“我看要是现在有买凶杀人的话,我看莲姨是考虑都不用考虑就直接了结了花娴的。”
莲姨的内心一震,也许她可以粉饰自己的内心,找很多理由说是多么为了云楼,但是莲姨的确有毁了花娴一了百了的念头。
麦子纤看到莲姨默默不语,“莲姨,上次的还没清,这次你又要我帮你。这不是计算的累计问题,帮人总要是有代价的。”
莲姨沉吟了一会,“我莲姨一向不喜欢欠人人情,但是我今天就欠你个人情,日后只要你说要还的时候,我一定竭尽全力。”其实莲姨的心里也算着一本帐,知县,知府肯定要求要送大礼的,但是关键是他们下面的那些人难打发,要是没事了,每个人都向你邀功求赏,那个开支肯定大的吓死人。要是有事,这些人也就在旁边,看着你好戏。如果麦子纤能让花娴精神失常,这主动权就在自己手里了,这笔帐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的。
麦子纤看着莲姨的眼睛,两个直视了很久。麦子纤深深的吸了口气,走到了药柜,专心着开始配起药了,更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这种花叫绿曼陀罗,它只盛开在有鲜血浸淫过的地方。传说它每盛开一朵就代表了一个生命的远逝。但凡一个女人看到过它的样子,她的最爱就会死于非命!”
虽然是白天,莲姨已经感到夜晚的凉意。
“它适当的用量是镇静安神的作用,但是精粹提炼以后却能让人精神兴奋、意识模糊产生幻觉,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任何事情都是这样,物极必反!”麦子纤不仅说给莲姨,更像说给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