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收到秦府的金帖开始算,今天是第十二天了。秦府的金帖好像是场瘟疫的引子。
晴瑞趁着上午空暇的时候,走到了荑柔的房子。“姐姐,前二日,莲姨叫我到邻县给秀宜绸缎庄送当季的花样,乘着在回来路上,按照你的嘱咐给含春在劝世庵立了牌位!”
“恩,谢谢妹妹,这一切的起因都是为了我。让含春受点香火,来生投个好人家。”
晴瑞说:“没想到,就离开两天,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听她们说,若婳特地从你房里跳下去的。”
“妹妹,别说了,若婳也是个可怜的人,她把莲姨当亲人,莲姨却那么不待见她,委实可怜!”
“我到觉得有因必有果,若婳要是不是平日里那么嚣张,也不会有这个结果。”晴瑞还是对若婳之前的行为有些忿恨。
荑柔知道劝服别人很难,并且现在也根本没这个必要了。“妹妹,你觉得我这样坚持,值得吗?都说,青楼的女子接客,都是早晚的事情,我这个执着,到底对吗?”
“姐姐,我向来不会劝人,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我知道,最后与其说是别人劝服你的,还不如说是自己劝服自己的。”晴瑞说着。
荑柔若有所思。“那女人的最后的归宿又是什么呢?”
“连千金小姐都不能左右自己的归宿,更何况我们这些青楼女子,等还没人老珠黄,有个男人赎身自然最好。没人赎身,能像莲姨经营一个院子,也能安身。最怕就是临老没钱没安身之所,一叶飘零。”
荑柔看着晴瑞那种凝重的表情,微微一笑。“没想到,我们晴瑞也长大了,也能开解起人了!”
晴瑞也笑了。“苦中作乐吧!说道乐,我到是挺感谢包我的恩客,这一个月没见过一面,银子却早付了。让我自由自在的,可以为姐姐做些事情,要不然指不定被莲姨编派了做什么恶心的事情去了。”
荑柔也点了点头。
晴瑞又说:“不过现在的男人也真是奇怪,红牌的一个月开支也不小,还不如多加些钱,索性把我赎出去到好,呵呵!”
荑柔的脸色变了。秦府下的金帖,那个也是天价!
“姐姐,你别多想,我可不指望哪个男人来赎我,我还想陪姐姐呢!”
荑柔苦笑了一笑,她又转回了话题。“前两天,是含春的头七,却被莲姨盯的紧,也没寻个地方去拜拜她。要不是妹妹给她捐了牌位,叫我这辈子也过意不去。”
“恩,我知道姐姐必定心里难受,我已经准备好了香烛纸钱,到了晚上,我们到西边的松香亭,那里地势高,晚上也没人去。咱们去拜拜她吧!”
“知道我心意就是妹妹!”荑柔感激的拍了拍晴瑞的肩。
掌灯时分,荑柔接待的是个熟客史公子,此人文采一般,自命风流,最喜爱画画,可惜画技一般,却经常拿些作品给荑柔鉴赏。晴瑞算好了时间,两人聊了有些时候,就敲了门进去了,给史公子做了个万福。“知道公子肯定做了幅好画,我也不请自来的欣赏下。”
晴瑞故作姿态了赞美下史公子的画作,把史公子捧的是异常高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在。没想到晴瑞姑娘到成了我的伯乐。”
晴瑞看到他这么开心,就开口了。“史公子,还想请你破费下!”
“哦,晴瑞姑娘尽管开口!”史公子掏出腰间的钱袋。
“公子,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你这个破费。你点了姐姐两个时辰的场子,现在也只过了一个时辰,我就是想借姐姐出去,让你破费一个时辰的场子的钱,让姐姐来陪我!”晴瑞说道。
史公子笑道。“哈哈,这样呀,君子乐意成人之美,刚刚听到姑娘这样夸奖我的画,我正好也来了画兴,你们给我准备好纸墨就行,我等下再做副,你们再给评评。”
晴瑞俏皮的又给史公子行了个礼。荑柔这一边看着,一边微微的笑着。这个曾经那么胆小和懦弱的小姑娘,渐渐在这环境里成熟了,处理事情也游刃有余起来。
往松香亭一路很昏暗,又是上坡路,晴瑞在前面掌着灯,不时回头关照荑柔要小心。
还没走到,就迎着风,有些灰烬在空中飘过来,打在她们的脸上,继续走着,隐约看到前面有火光。
“不会吧,这么晚应该不会有人在这里吧,不会是鬼火吧?”晴瑞有点害怕。
荑柔拿过晴瑞手里的灯笼,走到了晴瑞前面,朝着那火光走去。
走近了,拿灯笼一照,原来是和含春素来最好的姐妹紫园。
紫园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
“紫园姑娘。你也来了!”荑柔并不觉得意外。
“今天是含春的生忌,我们本来年年都是偷跑出来,在这里庆祝下,哭一场。而往后就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来了。”紫园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荑柔缓缓的给紫园跪下了,“紫园姑娘,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都是我该受的,对于含春姑娘,我罪无可恕!”
晴瑞三步并成二步也走到荑柔的身后,她寻思着,要是紫园动手,她马上也把紫园推倒。
紫园却上前想扶起荑柔。“姑娘,你不要这样!”
荑柔却不肯起来。“你让我良心好过点吧!”
紫园也叹了口气,“你要跪着,也是你的心意。那你们来也是烧纸钱给含春用的。姑娘也别跪我了,你就给含春跪着吧。”
晴瑞连忙搀起了荑柔。朝香月轩的方向,拿出了香烛纸钱和两个布垫,荑柔和自己跪了下去。
紫园也在一边跪了下去,又哽咽了。“没想到,偌大的云楼,就我们三个人,还念想着她。”
女人是水做的。荑柔的此刻也是泪水潸潸。一边烧着纸,一边说着“含春,我只想你地下有知,今生我欠你的,来生我还你!”
紫园又叹了口气。“姐姐其实你不必过分自责的。”
“我怎么能不自责呢,含春因我而死,大家都那么义愤填膺,要不是莲姨叫人拦着,我早被大家打死。到是大家把我打死了,也让我的罪孽轻点了。”荑柔说道。
“姑娘,其实有些事情,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看到姑娘这么自责,又这么有诚意。我想含春地下有知,也会想让姑娘知道真相的。”
“难道有隐情?”晴瑞有点吃惊。
紫园继续道:“这次去秦府只不过算一个诱因而已。含春一年前就开始有点不正常。要从她一年多前喜欢上了一个颇有家私的少东说起。那少东开始对含春也舍得花钱,更答应她赎她做妾,夸她手长腿美。没想到不出几月,少东家的生意出了问题,不仅陪了全部身家,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含春是真心喜欢那少东,每次都拿出了自己所有的钱,接济那男人,想他东山再起。那男人每次也照单全收,但是安逸的日子享受惯了,他拿含春的血汗钱不去做生意也不想好好营生,而是去喝花酒玩别的姑娘。”
“真不是个东西!”晴瑞呸了一口。
紫园苦笑了一下,“含春知道后,就去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她。那少东说:他去找过算命的算过命,说他为什么时运低,是因为命犯天煞孤星,而那天煞孤星就是含春,含春给银子给他花,是应该的。要不是含春,他家也不会败了。”
“这什么歪理,天底下坏男人真多!”晴瑞激动的插了一句
“含春听了受不了打击,回来就大病一场,之后就开始有点颠倒记忆了。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把一年前的事情当昨天的事情,昨天的事情当一年前的事情。而最近却更厉害,更频繁了,不仅日期颠倒不说,发展到走出来香月轩几步,就找不到回来的路,并且还开始尿失禁起来。”
“没被莲姨发现,真是不容易!”晴瑞说道。
“含春平日就怕莲姨,从来不敢在莲姨面前说话,一看到莲姨就紧张的手足无措。莲姨也习惯了,所以也没发觉!”紫园回答了。
“那你们可是香月轩的唯一两个楼首,那月例的银子是不能少,要不然含春肯定被打回原形到迎客楼的.”荑柔使劲拉了拉晴瑞,示意她不必问的这么清楚,像审问一样。
紫园也没介意。“是的,每月的银子自然少不了。我每月都尽力凑满银子。管造名册嬷嬷是含春同乡,也挺可怜她的,知道要是含春被赶到迎客楼,肯定是死路一条。有时候见我凑不满也不忍心,但是虚高金额,那嬷嬷也不敢,那个虚高出来的金额,被莲姨知道,肯定要打死。她就把金凤的金额拉低,总让含春排在楼首的最后一名,让她可以在香月轩有我照顾着。”
荑柔和晴瑞不由也对望了一下,不仅是她们,含春和紫园,同样也是姐妹情深。
“紫园,你的钱是你想给自己赎身用的吧!”荑柔关心的问了句。
“真没想到,紫园姑娘这么有情有义。”晴瑞由衷的称赞着。
“恩,现在做楼首,我自然赎不起自己,但是再过几年,岁数大了,做回了迎客楼的姑娘,身价自然低了。莲姨看到也榨不了钱,要贴钱的时候,只要看到有人肯出钱赎,就乐意做了顺水人情了,甩掉个烫手山芋的。”
“所以我说,荑柔姑娘,你不必过分自责,就算没秦府之行,含春吞金也是早晚的事情,她之前已经也有两次自杀了,只不过被我发现的早,就救了。而这次她是立意要死,选了个不能救的法子!”紫园看到火有点暗了,连忙用棍子拨了拨火。“但是这样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也许对含春来说,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下山的荑柔很惆怅,心里全没因为解开一个心结而有半点舒缓,反而更加压抑了。她的耳边总是重复这两句话:若婳的那句,今个只不过是我以后,提前上演罢了!紫园那句,这样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荑柔走到一半,停了下来,问晴瑞:“身上是不是有些铜钱或碎银子?”晴瑞点了点头。
荑柔拉着晴瑞往后面的驻香亭走去,晴瑞也猜到了荑柔要去看谁。走到驻香亭的大门,塞了些碎银子给看门的婆子,让她们开了门。
找到了日前若婳住的房子,敲起了门。那妇人被叫醒打开了门,荑柔却发现本来就躺在厅里的若婳不见了。荑柔急切的拉着那妇人问。“昨天还在这里的姑娘呢?”
那妇人背过身去,“姑娘,你别问了,我也不会说的。”
荑柔连忙问晴瑞要银子,晴瑞有点不舍得从钱袋里倒出来一半。荑柔看到那妇人目光很不满意,就拿过晴瑞的钱袋和晴瑞手上的钱,全部给了妇人。这是那妇人才笑了。“莲姨关照我,是不准说的,她知道我嘴巴很紧的.”
晴瑞刚想说话,被荑柔拉了一下,她也挺识趣的,没发出声音。
“昨天夜里,那姑娘就快不行了。三更的时候,就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我马上就通知了莲姨。莲姨一来就说,真是晦气,怎么老死人。然后就问手下,现在还来得及去棺材铺买口棺材吗。那下面的嬷嬷回答说:前几日定了口杂木棺材,本来收殓含春的,但是没想到棺材短了,含春也比较高,怎么也放不进去,棺材铺又不给退,那棺材就没用。合着若婳要比含春要矮,应该是能用的。”
荑柔和晴瑞不由的对视了一眼,额头都有冷汗了,心里都肯定想到同一个问题,那含春怎么办?
那妇人说的精彩处,唾沫横飞,“莲姨就叫人把那棺材抬了过来……”
荑柔声音都有点颤抖了,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说,那姑娘出的气多,进的气少,那就是还没死,怎么不叫麦大夫来救,却抬了棺材来。”
那妇人白了眼荑柔,“姑娘,我们是什么人,能管莲姨的事,逆莲姨的意思?棺材抬了来,莲姨就叫人把那姑娘抬了进去,长短还正合适,好像就是为她做的一样!”
“你这话说的,怎么听的让人恶心的起鸡皮疙瘩呀!”晴瑞虽然非常不喜欢若婳,但是这样的描述的确是太过了。
“哎呦,我说实话,姑娘们不爱听,那还问我干什么呢?”妇人有点生气。
荑柔按着晴瑞的手,叫她不要激动,请那妇人继续说。
“其实呀,我心里也不好受着呢。那昨日,你们的话我也听到了,我眼泪也是流了一地。但是莲姨的命令谁敢违背呀?”那妇人压低了嗓门,“我和你们说,你们千万别说出去,棺材被盖起来的时候,我还听见喘气声的。本来棺材钉钉在周围的,莲姨叫人把根棺材钉定到中间。”
“就是这个位置.”妇人比划了自己的心的位置,“我听见那棺材里像咳嗽一声,又有点像戳破的鱼泡一样,轻轻的,啵的一声。”
合着那妇人诡异的声音,荑柔和晴瑞听的浑身发冷。
“哎,这就是青楼女子的下场,我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不是能落得一口杂木棺材呢。”那妇人叹了口气,指着荑柔说。“我最后也听到莲姨说起姑娘你!”
晴瑞更紧张了,“说姐姐什么?”
“说,要不是荑柔,怎么会搞出这么多事情来。要不是荑柔,怎么会损失了一个楼首一个红牌。本来想要若婳十天不接客,让她紧张一下,也做给荑柔看看。现在有人要的姑娘说没人要就没人要了,把若婳逼得打人也好,骂人也好,吓吓荑柔,没想到若婳不争气,自己把自己压垮了!”
“什么?是,是莲姨特地安排十天若婳没客人翻牌的?”荑柔的声音抖的厉害。
“莲姨最后说,云楼要开下去,秦府的金帖是不能拒绝的,再下去就拿一个叫什么晴的姑娘开刀了,看那个荑柔从不从?”妇人尽力的学着莲姨的口吻。
“姐姐,我不怕,上次姐姐受刑,我都不敢站出来帮姐姐。这次就算我死了,我也绝不让姐姐再受欺负了。”
荑柔觉得自己哭的太多了,每次都因为悲伤,而这次的泪水,她是因为感动,有这么个生死相托的好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