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的金帖非常别致,镶着纯金的金边,透着紫罗兰的香味。
江南的各院的女子都以能收到秦府的金贴为荣。那个比女人还美貌的男子,好比美酒的鉴赏师一样,只有经过他的评定,美酒才有价值。坊间的女子只有两个途径可以证明自己,要么是赏月大会的花魁,要么就是秦公子的金帖。这两种途径共通的地方都给她们带来名声和财富。
而秦公子的金帖目前也只发过6封,云楼的这封是第7封。
云楼近10年来屹立在江南各院之首,但是却是第一次收到秦府的金帖,莲姨的心往下一沉。
她很清楚的记得,当时和秦府的约定,如果她能有最先挑选教坊司的姑娘的资格,必须答应他们的是,哪天秦府有金帖下来,要不惜一切的完成。
莲姨其实心里很清楚,这帖子上会写的谁的名字,但是心里却毕竟存着那份侥幸,打开金帖,映入眼帘的还是那2个字:荑柔。
莲姨拿着帖子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人和人的关系和命运就是相互交集而交织在一起的,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友情牌或者王牌,那种可能用一次就可能是最后的一次的牌,往往是逆转乾坤的关键。莲姨此刻想到一个人甚至也有孤注一掷的一个人,云楼的酒鬼,赌鬼同样也是妇科圣手的麦子纤。
任何风月场所,最害怕的就是花柳病的传播。莲姨一直想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但是因为这种环境所限,好的大夫也是很鄙夷为风月之地常驻的。但是机缘非常巧合,莲姨记得这要还要感谢的是晴瑞。
两年前还是荑柔的贴身丫环的她照常去药房抓些百合,陈皮来泡茶。药房外的一角里坐着一个非常邋遢的一个人,满身酒气,旁边洒落着几个酒瓶,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的头好像跺在脖子上一样,从喉咙里发出好像要窒息儿痛苦的呼噜声,路人侧目的很多,但是谁也没上前关心他一下。晴瑞有些不忍心,走上前去,把他的身体往后一推,让他的背靠在墙上,使他的头仰了起来。一口合着酒气胃液的浓痰,喷了晴瑞一身。
当天这个人就出现了在云楼的最外围的迎客楼,也是机缘巧合,那天莲姨恰巧也经过那里。当时他闹的整个大厅乱成一团,几个巡场的大汉在他身后急赶着想抓住他,他的身手还算敏捷,乱窜着,但是最后没能避开莲姨的突然出现,两个人差点撞个满怀。
莲姨当然非常生气。大叫:“把这人打出去。”
麦子纤却大叫的更大声:“我是来报救命之恩的!”
莲姨有点好奇,让架着他的人公暂缓一下,问他缘由。麦子纤的谈吐非常流利,用最少的字眼告诉莲姨,晴瑞那一推之恩,没让他憋死。
莲姨非常好笑,上下打量了麦子纤:“你说报恩,你这身穷酸相,怎么报?”
麦子纤诡异的笑了笑,示意莲姨靠上前来。莲姨好气又好笑,到要看看这个人到底要说什么。麦子纤在莲姨的耳边低语:“你是不是最近每天都晚上都要上2次茅房,约有一个月没睡的踏实过。”
莲姨心里暗暗有些吃惊,她迅速的回想了下,她和这个男人唯一接触就是刚才差点撞到的满怀,这个男人的手,在一瞬间搭到过自己的脉。
莲姨帮他还请了所有的债务,并“留”他在了云楼,而这个麦子纤也是莲姨唯一存有的一张男人的卖身契。
当然麦子纤也是非常厉害,没有辜负莲姨的倚重,中医里通常的看病流程是望闻问切。但是来云楼的客人,那是不可能给你问症切脉的。麦子纤只用了望和闻,就能诊断出大概。那些可疑或者确定有问题的客人就是找理由拒绝,达官显富无法拒绝的,让麦子纤在酒里下药,一来治病防身,二来迷晕他的意识,三来有时间找让缺钱的姑娘自愿以身犯险,偷龙转凤代替翻到牌的姑娘。
麦子纤的存在也是云楼名声鹊起的关键之一,也是莲姨最成功,隐蔽和得意的棋子。
但是麦子纤永远只出现在有晴瑞的地方。这点,莲姨也算比较知足,云楼的顾客众多,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保证红牌楼首或者金凤的健康,已经是万幸了。
让莲姨除了对麦子纤的医术上叹服之外,还有让她刮目的是麦子纤的处理事务的手腕非常独到。
有件让她印象非常深刻的事情,也还是和晴瑞有关。
有一日竟然有3个客人要同时点了晴瑞,这种情况虽然并不少见,但是3个人各不相让,都大打出手的情况却并不多见。
莲姨本来已经得到通报,准备自己去处理,但是看到麦子纤也朝那里走去,心里到是生出了一点好奇,一来麦子纤,据她观察,并不是喜欢惹事上身的人,二来她也想看看麦子纤因为这件事情牵涉到晴瑞,他到底有什么手段解围。
麦子纤走上前去,打量了三人几眼,然后分别附在他们每个人耳边说上了几句。之后拍拍护院们的肩膀,示意不用架着他们了。护院将信将疑的松开了。没想到那3人被松开之后,除了忿忿的相互狠狠瞪了几眼,之后整理下衣衫大步的走了。就连仍在桌上的银票都不要了。这让看到一切的莲姨微微点头一笑。
早在一边发现莲姨的若婳,迫不及待的走向了莲姨,有点邀功口气一样。“恩,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莲姨有点不相信的,“你知道麦子纤说了什么?”
若婳的声音也妖冶起来“麦子纤是什么,大夫呀,他在那三个耳边能说什么呢——”若婳故意拖长了语调,加大了声音,在场的客人都停止了动作,瞬间安静了下来。“麦子纤肯定是如实告诉那3人,我们红牌的姑娘晴瑞得了那种见不得人的病了呀,他们还不吓傻了,一个一个还嫌自己都的不快呢,嘿嘿!”若婳说完拿着绣帕故作掩嘴状的笑着。
莲姨轻轻摇了摇头,若婳这种妒忌和诬陷的手法,在她的眼里是太拙劣的手段,到也可见这个人没有心计,没有城府。莲姨当然知道,麦子纤那么维护晴瑞,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对晴瑞不利的事情。但是四下却有点炸开了,云楼的红牌晴瑞有病,这个新闻肯定是当晚最爆炸的了。
晴瑞倚在2楼的栏杆上,低声骂了句“小娼妇!”麦子纤此刻多希望晴瑞的目光能注视到他,哪怕是有点点的关注就好呀,可是麦子纤有点失望了。
莲姨完全就像看场好戏一样,置身事外了。
麦子纤故作深沉的走到掩不住喜悦的若婳身前,拍了拍她的肩,然后摇了三下头,叹了口气。
若婳收敛了笑容:“你这什么意思呀?”
麦子纤又看了她眼,又摇了三下头,叹了口气。若婳表情有点僵硬了。“姓麦的,你干嘛?”
暖红等人也有点不满若婳这种损人不利已的手段,插了句:“大夫摇头说明什么,大家都知道!”
“娼蹄子,就你烂说,我才没病呢!”若婳开始紧张了,马上察觉到自己失口了。
麦子纤又踱步回来,又对若婳摇了三下头,叹了口气。整个场子顿时笑开了。
若婳一跺脚,上前就拉着麦子纤的袖子,“你今天给我说说清楚,你到底怎么着我,我还是我怎么了,呸呸,我说什么呢。”
麦子纤叹了口气,“你刚才开始,那句:说说清楚。这话好像你刚才就应该问我了,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对那三人说了什么?既然你不知道我说了什么,那你又怎么能代替我说什么呢?”两个人来回像顺口溜一样,大家都笑出了声。
“什么什么呀,我刚才不就是瞎说吗!”若婳理亏的红起了脸。
“哦,原来你是瞎说呀!是瞎说!那我就告诉你,我说了什么吧。”麦子纤也学着若婳语气,拉长了声调“我告诉他们,刚才台上唱小曲的就是晴瑞,其实他们今晚是翻错牌了,一看就知道,名不副实呀!人家越看越生气,越想越生气就走了,气的连银票也忘记拿走了!”
若婳有点懂了似的点了点头,还“哦“了一声。暖红,晴瑞等一般人,却早就笑了出来。若婳见此情景,随即也明白过来,刚才台上唱曲的正是自己。“贱人麦,贱人卖,你比我们女人都卖,卖你这张破嘴。你说什么呀,你说什么呢!”
若婳四处扭着身体,看到正偷偷想溜出去的麦子纤,飞跑的过去了,2个人扭成一团。
整个场子的气氛完全带动了起来,这个事件只是个笑话,大家热热闹闹看了场好戏。
莲姨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还是有点服气的。不管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真相,麦子纤的高明之处在于,让造谣者来澄清问题,远比其他人说上千言万语要来的实际。
麦子纤的住所在驻香亭的角落,也是他的诊所。驻香亭虽然叫亭,其实是云楼占地最大的园子,它占地约有整个云楼的一半,也是污水排泄的化粪池所在,住在这里的主要生病和过气的那些女人。她们靠种点新鲜蔬菜瓜果,鲜花,洗衣打杂,刺绣女红等,和云楼的姑娘换些银两,聊以度日。
驻香亭和云楼的正楼是筑墙隔开的,驻香亭的规矩就是,掌灯后的一更天就封园子。到时守园子的婆子就把驻香亭的唯一的大门给锁了起来。
莲姨从来没来过麦子纤的住所,一来她就算她身体有些不适,也是叫麦子纤到她的房里去诊断的,二来她也非常不喜欢这个气息落败的园子。但是今天,或许她有点兴致高了吧。
守门的婆子看到几个丫头掌着灯的派势,马上就开了大门的锁,一看见莲姨,都恭敬的立在了旁边。
莲姨进了园子,四处了张望了下,看到一个光点,就走了过去。这个园子里到晚上唯一舍得点灯,必定是麦子纤。
看到光点和走到跟前还是有段距离的,莲姨走的有点气喘,停了下来,示意身边的丫头先去敲门。麦子纤的听见敲门声,只传了句“闲人莫扰,看病请早!”
听到这句的莲姨不由一笑,这个园子就这么一个男人,没想到麦子纤到是个洁身自爱的。莲姨随即也想了一想,麦子纤作为一个大夫,是最方便轻薄女人的了,但是云楼那么多有姿色的女子,却从来没有传出过麦子纤有过任何不规矩,这点的确是非常难得的。
丫环大叫着:“是莲姨来了!”
麦子纤才不急不忙的打开了门。
随着烛光,也是莲姨第一次认真打量到这个男人,晚上的他明显做了下清洁,和日间形象相比,竟然完全有着巨大的反差,他的脸也没那么脏了,不像平日里眼鼻不分的那种槽糕,所以也没有想象中的难看,相反还是相当清俊的,眉毛挺拔的配上略高的眉骨,略陷的眼睛显得相当深沉,眼前的这个男人甚至可以用美男子来形容。麦子纤看到莲姨一愣,马上侧过身去了。
莲姨开始更加好奇这个男人,一个这么尽心尽力扮丑的男人,却有着这么高才能,却乐意混在青楼里,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晚,莲姨找我,是哪里不舒服吗?”麦子纤开门见山的有点逐客的意思。
莲姨有点察觉他话里的不耐烦,“呵呵,就是看到你刚才和三个男人只说了几句,就打发走了,一来感谢,二来也有点好奇。“莲姨笑着。
虽然麦子纤没有回过身来,但是听到莲姨的语气里完全收起了平日的霸道和刚劲,也略有点吃惊。
麦子纤故意摇晃了几下脖子,把额间的头发都弄乱了,才转过身来。“既然莲姨这么问,我也就简短的实说了。”
麦子纤手指比了个1:“我对穿着最好的男人说,那个胖男人的银票至少是他的两倍,要是最后拿银票出来决定,他肯定是自讨没趣,丢了面子。”
麦子纤手指比了个2:“我对胖男人说,那个高个子男人是个官,就算他今晚能点到晴瑞,明天也不一定能走出云楼。”
麦子纤手指比了个3:“我对高个人男人说,我是大夫,我见他面色白里透青,他这几日必定酒色过度,是否已经觉得举而不坚,体力透支。如今天盛怒之后还行房事,必定郁结于肝,之后不举,才是男人的大不幸。
莲姨真的有点吃惊,嘴巴也圈成了0字型。
麦子纤明显有赶客的意思,迫不及待的说了下去:“首先,他们三人必定是新客,走进场子里,把下人留在了迎客楼,自己走了进来,争执起来所以并没有其他人照应。还有场子里的姑娘和妈妈并且谁对他们能叫上名字,所以闹起来的时候,也没人能阻止。再者,衣裳穿着最好的男人,料子是全新的,褶皱很平服,但是在肩部还依稀有点衣架留下的印子。说明这身衣服出门前没熨过,一直是挂在衣柜里,是在关键的时候穿的。那也说明一个问题,家私虽有,但是财富有限,所以对银票底气不足。”
“后来我对胖男人说,高个人男人是个官,是个事实。我叫他看高个子男人所穿的鞋子,是官靴。胖男人家私虽大,明显不想惹官非!”
“最后我对高个子男人说的也是实话,就是夸大了一点而已。哈哈!”
听完之后,莲姨心里不由升起有点佩服之心,她多年的经验也未必有那么老道,她的平息办法,最多的就是插科打诨,卖娇充愣。
麦子纤的观察之微,处理之圆滑,真的让莲姨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
莲姨身边口才好的不止一个人,确切是说是一个团队。莲姨非常需要这些些妈妈嬷嬷,暴力相向的确能让一些姑娘就范,但是妈妈嬷嬷的舌头却是效果最好的,那是不带血的利刃,软硬兼施的游说了太多的姑娘。但是这一切对荑柔来说,全是无效的。
唯一能让莲姨感到无比挫败的就是荑柔。
秦府的金帖意味着不能拒绝,莲姨已经害怕没有这个红粉王朝的日子,她没有她自己对外说的那么崇高,为了整个楼里的姑娘,为了她们的福祉,那都是假的,都是废话。说到底,其实她还是为了自己,那是种害怕!她的前半生经历太多自己不能掌控自己的岁月,那么卑微和下贱的活着。而今天她却能清晰的把自己的命运抓在了自己的手里。荑柔那么抗争又为了什么,她们女人那么无力的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又是为了什么呢。
莲姨不是不同情荑柔,也不是不了解,但是她不能。云楼是没有全身而退的女人,这不是她莲姨定的规矩,还是这个进入这个行业所必须付出的。
莲姨手里唯一的牌就像一个不能控制的骰子。她把麦子纤的叫到了她的房里,她觉得没有任何要拐弯抹角的,直接说了主题:她要荑柔接客,一个月内,必须心甘情愿接秦府秦公子的客。
麦子纤知道,凭借秦府的财力势力和秦公子的风流人品征服荑柔并不是难事,荑柔苦苦守着防线,无非也想最终有个好的依身之所。秦公子对荑柔完全可以做到的是,可以立她为妾也可以另筑别院金屋藏娇,或许都能打动荑柔。但是作为恩客来关顾她,明显是最愚蠢的,最不合常规和不合身份的。
麦子纤没问,他知道这个问题是莲姨永远不会回答的。“莲姨,你知道,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那你能付出多少呢?”
莲姨斩钉截铁的“不惜任何代价!”
麦子纤不自觉的扬了扬眉头,“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世界上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做任何事情,你留在我的云楼,肯定有留的理由。我不知道你的代价是什么,但是我有张可以和你交换的牌。”莲姨说着。
麦子纤用食指擦了擦鼻子,久久的凝视着远方。
莲姨展开了一点微笑,那一刻她甚至是有点舒心的,她的直觉告诉她,她押对了宝。
晴瑞永远是麦子纤心中那最后一点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