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出来了,心情好了一点,但是你的心里若是有一个人,那么即便是在最快乐的时候也是会感觉到孤单和寂寞的。
黄昏的时候孟沛凝只觉得心烦难耐,说不出的郁闷,垂杨柳下的便坐在小舟上纳凉。小舟掩映在浓绿花荫里,荫凉如水,凉风吹过半湖粉荷碧叶,带来些许清凉。这时候只见见斜阳满湖,色灿如金,照在湖边白墙黑瓦的幽静别墅上给人一种错觉,觉得那寻常院子都成了金碧辉煌的宫殿。
孟沛凝发髻斜歪,鬓上缀了些许珠花钗钿,额前垂下一颗红珊瑚花钿,让人觉得雪肤花容,无以伦比。梦鸾坐在湖岸边的青草上,望着她探手去折下一朵熟得恰好的莲蓬,有一搭没一搭的剥着莲子。梦鸾捧着脑袋道:“小姐啊,您这都刨了多少莲蓬了?莲子全都丢进湖水里,您这是打算给明年种荷花吗?”
孟沛凝撇着嘴巴道:“多嘴,小姐的事要你这个丫鬟管了吗?”“好,好,我不说了。”梦鸾这下真的闭嘴了。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游人大都往回去了,所以这一带像是突然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闻得一阵清脆的笛声传来,那笛声时而轻快飞扬,如鸟语花开,时而低回婉转,好似恋人的低语缠绵,飘渺的笛声悠扬动听,似乎就在耳畔盘旋,当真有绕梁三日之感。本来还恹恹的闷闷的孟沛凝忽然精神就来了,急忙循声望去,穿过如织的垂杨烟柳,只见一只小船在湖心缓缓出现,隐隐约约但见一绿衫人矗立在船头,衣袖随风摆动,低眉横笛,嘬唇而啸,虽然看不清眉目,但江风拂过,袍袖翻飞,风姿飘逸过人。
孟沛凝心下不由得一震,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只是远远望过去,连模样轮廓都看不清,可是她却有种数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心跳骤然间加快,脸颊似乎变得有些灼烫。
“梦鸾,你来,快看看?”她轻轻唤了唤梦鸾道:“你看,那个吹笛子的人是不是回春楼的红角儿小玉春?”
梦鸾引颈观望,不由得轻呼道:“真的是啊!小姐,真的是,您看啊,快过来了!”
孟沛凝忽然慌乱起来,急忙让梦鸾将小舟拉过去,自己提起裙角跳上了岸。躲在那粗壮的柳树背后偷偷观望。
“小姐,”梦鸾倒是一脸的淡静,耸了耸肩道:“不用躲的,就算他看到了我们也认不出来的,您忘了吗?我们现在是女装。”
孟沛凝心里紧张极了,挥挥手道:“别吵,别吵,万一给认出来怎么办?”
渐渐地近了,那小船上吹笛之人绝世姿容已经可以尽收眼底了,只见他一头漆黑的秀发长及腰背,只用一根丝带松松的系着,发梢就在那微风中飘飘袅袅的浮动,流风飞雪一般,他穿着一袭浅绿色的薄衫,袍袖鼓风,整个人都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似乎觉察到有人在看着,他的目光不由得飘了过去,只看到不远处的水边,青青碧草之上,一个身穿鹅黄衫子,发髻垂髫,齐眉刘海的少女坐在那儿,捧着脸颊,眨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她。看那样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吧!他不由得朝那丫鬟微笑致意,然后翩然而去。
树后面的孟沛凝被那天然去雕饰的一笑迷得神魂颠倒,顷刻间只觉得魂儿都飞走了,眼见着那小船驶远了还没有回过神来。
“小姐,走了!”梦鸾转过头叫道。
孟沛凝急忙跑过来,摇了摇她的肩道:“喂,刚才你有看到他笑吧,梦鸾啊,你说,一个人笑的时候怎们能这么好看呢,天哪,简直是太迷人了!”说着双手合在胸前,一脸痴迷的样子,梦鸾倒是不明白了,不就是一笑吗,却是很好看,可也不至于成这样子啊?小姐又不是没有见过美男子,真是搞不懂。而且,小丫头的心里有些微得意,她觉得那个小玉春方才是冲着她笑的。
当然,这个就只有小玉春本人知道了。
顷刻间,湖畔连吹拂过的一线凉风都带着郁郁青青的水气,以及那个人身上特有的带着一丝冷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滴翠湖碧波如顷,波光敛滟,烟波浩渺,远远望去水天一色,临近湖畔的周围有大片大片的莲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漫天的碧叶间,零星点缀着红色白色的荷花,美得令人侧目。湖边皆是数人合围粗细的参天古木,这些树都是立朝以来种植的,总有数百年了,一枝一叶从不砍伐,郁郁葱葱,浓荫蔽日。或许这就是滴翠湖之名的由来吧!
这天晚上,孟沛凝就歇在湖畔的别院里。因为这里平日就有仆人打扫收拾,所倒也方便,直接就可以入住。晚饭之后随从们都安排好了各自的岗位,孟沛凝沐浴更衣卸妆之后坐在镜子前发呆,雪白的脸蛋上两莫若有若无的红晕,看上去娇艳动人。梦鸾捧来了一盏蜂蜜莲子羹给她,又从外间挪来一盆花,说是那花香有安神的功效,果真觉得清香幽幽沁人。看她还在发呆,忍不住微笑道:“这是你最喜欢的蜂蜜莲子羹,是早就冰镇过的,喝了正好解乏安睡。睡了之后,兴许会做梦的,那梦肯定是甜甜香香美美的。”
孟沛凝俏脸更红,接过来小口的喝着:“你这小丫头,说话倒是愈发中听了。”喝过之后,果然觉得身子更加舒适了,把碗递还给梦鸾道:“去吧,我要歇着了。”
月色清透如绮如梦,窗前的树被风吹过,微微摇曳的影倒映在窗纸上,像是一副淡淡的水墨画。神思游弋间,脑海里立刻就映出那人淡绿色的衣衫袍角和清凉如水的眼眸,再那垂柳如织烟波浩渺中流转不定,一层静一层凉。心思陡地一转忆及白日的事,只觉得一颗心竟绵软如花。烛光潋滟,映照着手中那枚小小的紫钗,更觉得晶莹剔透,可怜可爱。今日里,他居然对自己笑了,想到那一笑,孟沛凝觉得自己就算是做梦也会笑着的。
孟沛凝觉得这座别院当真不错,兴许只是因为她住在这里的时候邂逅了小玉春,于是爱屋及乌的也喜欢这地方了。
出了小院子再走几步就是湖畔了,可以看到水边的垂杨烟柳和参天大树。孟沛凝突发奇想,命人在那古树间扎起了一架秋千。梦鸾心思灵动,特意在系着秋千的树上引了紫藤和杜若缠绕,开着紫色细小的香花,枝叶柔软,香气宜远。随风荡起的时候,香风细细,如在云端。即便是在烈日之下,那树底下也是阴凉的。
许是因为昨日黄昏在这里遇到了小玉春,所以孟沛凝便觉得他应该还会再来的。于是午睡过后就起来拉梦鸾到这里来守株待兔。梦鸾是睡眼惺忪的,可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得陪着她出来。
这天下午的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色若金,万里无云,漫天飞舞着轻盈洁白的柳絮,像是一点一点的小雪花,随风轻扬复落。孟沛凝独自坐在秋千上,一脚一脚地轻踢那缀于柔密青草之上的片片如花飞絮。梦鸾懒懒的,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推那秋千架子,薰暖的和风微微吹过,让那飘絮轻薄如绡飘落在了她们的身上,轻柔的像是一场梦。
“梦鸾,你说他今天还会来吗?”孟沛凝坐在秋千架上,望着蔚蓝的天空,幽幽的问道。
梦鸾撅着嘴巴道:“这个奴婢怎么会知道呢?小姐啊,您既然对那个小玉春那么感兴趣为何不明言,却要掩饰身份刻意去接近,这样您不觉得很麻烦吗?”
孟沛凝踢动的双脚停了一下,脸颊轻贴在紧握秋千绳索的手上,喃喃道:“我觉得用自己的身份似乎不方便,有点恃强凌弱的感觉,我,我不想让他为难。我想看看,他真正的态度,对我的态度!”
梦鸾摇摇头道:“小姐的想法真古怪,这个奴婢可不懂。也真想不通。”她歪了歪头,忽然问道:“小姐,奴婢冒昧问一下,您想干什么啊?”
孟沛凝怔了一下,反问道:“什么,什么想干什么?”梦鸾道:“您对一个伶人这么上心的,到底想干什么?为他赎身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您以后可就得养活他一辈子了。我小时候在老家那边听人说过,那些人大都命运坎坷,从小就被师父收留,然后什么都不学一味的只练习唱、念、做、打,特别是那些样貌生得好看,反串旦角的小生,他们红极一时是最短暂的,因为稍微年长声带就会变化,然后便不能再唱戏了,有的攒够了积蓄自己赎了身可能回老家去教书或者做个小生意,有的因为当红的时候锦衣玉食惯了,受不了落魄后的苦,有可能就会堕落,然后靠着一副好皮囊去给富家太太当了男宠什么的都有。”梦鸾小心翼翼道:“所以您千万要想清楚,不然以后会误了人家终生的。”
孟沛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怎么会这样复杂呢?摆了摆手道:“你被瞎担心了,就算是,就算是养活他一辈子也未尝不可啊,难道我还养不起一个男人了?”梦鸾知道她是没有听进去,便没有敢再劝。她那样出身的人大概是体会不到穷苦人的感觉的,不觉对这个小姐有了几分的不满。可是她生性胆小腼腆,自然不敢表露出来了。
渐渐地孟沛凝觉得有些烦了,她忽然想起来昨天自己是躲在树后面的,只有梦鸾坐在那里,所以小玉春那一笑绝对不可能是给自己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看到自己。可是……。梦鸾只是一个下贱的丫鬟啊,他怎么能这样呢?
想到这里心里更加烦闷,起身丢下一句话道:“坐得久了,我有些晕,回去休息了。你去多摘些莲子来,晚上多做些莲子羹,要让院子里的人都有的吃。”
“现在吗,小姐?”梦鸾被她那忽然的森冷之色下了一跳,下意识的站起身懦懦道。“废话,不是现在难道还是太阳下山啊?要下人就是干活的,难道让你现在去纳凉吗?”说完狠狠瞪了她一眼,拂袖走了。
梦鸾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委屈和惊恐,小姐这是怎么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呢!可是既然小姐有了命令,那当然的听话,不然会惹她更生气的。
自己本来就是下人,难道不该干活吗?
想到这里她连眼泪都不敢留,况且做丫鬟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到哪里能不受罪呢?总是要学会自己宽慰自己开解自己的。想到这里她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树荫下解开小舟划进了那接天莲叶之中。
小舟里有一只竹篮子,正好可以放莲蓬。她用桨拨开密密匝匝的莲叶,然后缓缓划动着小舟使了进去。虽然不是正午,但是日头依旧狠毒,她的脸很快就被晒红了,汗水沾湿了额发,顺着一股一股发丝大滴大滴的滑落。她抬起手腕擦了一把,继续吃力的划着船。终于看到了大片凋落的残荷,这么多的莲蓬,应该够用了。梦鸾想了想,院子里加上以前洒扫看门的和厨子,一共有十个人,那么应该多摘些。
梦鸾只管卖力的摘着莲蓬,周围的蝉鸣鸟语都没有能扰到她。她当然也没有发现岸边不远处的一座水阁里坐着一个人,正隔着如织的烟柳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这滴翠湖畔风景宜人,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当然也不只是相府的私家花园,别的有钱人家也有买地盖房子的。那座水阁精巧别致,很有江南风味,还有一道廊子一直通下来伸到了水中。那是深埋在湖底的木桩支撑着,所以那道廊子可以直通到湖中五丈远。观赏者可以直接进来听风赏荷。
那水阁是建在一处高台上的,所以站在上面的人可以居高临下远眺到湖中的烟波浩渺和碧波万顷。特别是这夏日,湖面的凉风迎面出来,别说有多惬意了。
梦鸾为了擦汗两只袖子几乎都快要被沁湿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篮子终于装满了,她也累的不行了,趴在船舷呼呼的喘着气,虽然现在很热很渴很累了,但是最好还是先别回去,不然的话小姐只怕会更生气,不知道又会怎么惩罚呢!
想到这里她复又起身,把篮子里的莲蓬都倒在了船中,然后脱下身上的藕荷色的薄纱外衫铺在篮子里,瞅着这附近也没有人,于是挽起袖管,把湿了的额发都捋了起来拂到后面,这样汗水就不会一直流到眼睛里了。虽然她已经把船划到了荷叶掩映的阴凉处,可是终究挡不住日头,还是又闷又热。不过晚上回去就好了,小姐要是大发慈悲让她去沐浴更衣的话那就幸福死了。梦鸾拿起莲蓬细细的剥开,将莲心的细丝抽出来,然后将晶莹的莲子一颗颗放进了篮子。
嘴里丢进去几颗莲子,觉得也就没有那么渴了。低下头的时候不由得笑了,船舷下的阴影里居然有几条鱼在游,这些小家伙的担子可真大,居然敢离人这么近?她一时童心大悦,趴在船头捡起一截水面漂浮的枝条逗那水中的游鱼玩,只见那些小鱼儿在荷叶间自由的穿梭者,时而躲到荷叶下面,时而又从凋落的荷花瓣下面窜出来,无忧无虑的。
梦鸾玩着玩着居然忘了焦渴和酷热,像个小孩子一般开心起来。
忽然间听到有歌声顺着水面传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鱼戏莲叶东,莲叶深处谁家女
隔叶相抛一枝莲……
那歌曲婉转动听,却又朗朗上口,就像是乡间的童谣一般。最吸引人的是那歌声,像是和煦温柔的微风,一阵阵拂动着人心。也驱走了这夏日午后的闷热和烦躁无聊。
梦鸾探出头好奇的望去,这才发现那丛丛莲叶的尽头居然有一道两边是护栏的廊子,就在那水廊尽头一个单薄的身影迎风而立,低低浅唱。
远远地看上去有几分眼熟,梦鸾擦了擦眼睛,再一看那居然是小姐日思夜想的当红名角小玉春。
她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似乎是被对方发现了,所以歌声渐止。他望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道:“姑娘勿惊,在下并无恶意。”梦鸾当然知道他没有恶意,可是这样一想就是说他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那日那个小厮了,呵呵,人家当然不会注意了,自己当时可是很不起眼的。可是怎么那时候的小玉春和现在这个人看上去截然不同,这个人看山去似乎更有几分人气。
“你是谁啊?”她当然要装作不知道了。
小玉春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是和煦的春风一般能够融化所有的一切桎梏,梦鸾的防备和敌意不觉得减轻了。“我就住在你们的隔壁,姑娘想必是没有注意的了。”
梦鸾没好气道:“我只是个丫鬟,哪里会注意那些啊!”她言下之意是他应该就会问有关小姐的情况了吧,可是真要问了自己改怎么回答呢?毕竟小姐就是宁公子啊,这要是穿帮了以后让小姐不恨死才怪呢!她左右为难着,哪知道人家并没有问孟沛凝的情况,而是问道:“你是做错了事被主人惩罚吗?可是既然莲蓬已经摘好了为何不回去,还在这日头下的湖上呢?”
梦鸾跨下脸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惹小姐生气了,她当然不只是为了让我摘莲蓬吧,肯定是心里有气,如果天还没凉下来我就回去了,小姐肯定会更生气的,那不如我自己受完惩罚。”
小玉春微微叹了口气道:“都是苦命人哪!”
梦鸾有些疑惑了,但是没有明言,而是道:“公子可真会说笑,您看上去就是家世非凡的富贵人家,怎么会是苦命人呢?”
要是小玉春那样红半天的京城名角儿都是苦命人,别的伶人还有活路没?梦鸾有一搭没一搭的剥着莲子心道。
小玉春撩起袍子下摆坐了下来,双脚悬在水面上,就像小孩子那样。梦鸾忍俊不禁,那样子看上去真是滑稽。
“你过来,我帮你。”他朝梦鸾招了招手道。梦鸾犹豫了一下,按常理来说一个女孩子家自然不能明目张胆的和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了,只是偏生这个小玉春是个反串旦角的伶人,而本身有生的如花似玉,楚楚动人,所以梦鸾在心里其实是没把他当成男人的,更何况他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吧!反正一个人在这里也是无聊,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能解闷啊!想到这里她就把船儿划了过去。
小船飘过去之后,小玉春伸手拉住船舷,将那小舟稳稳的泊住了。两人相距不到三尺,梦鸾这才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他的面相,竟然比那日所见的更好看,凝脂白玉一般的肤色染上了一层健康的浅红,想来是在外面站的太久了吧!
小玉春大概是已经被人那样大量的习惯了,所以并不怎么见怪,神色很是淡定。梦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收回了眼神,下意识的问了句:“刚才你看见我家小姐了吗?”
小玉春不置可否道:“那样的千金大小姐我见多了,仗着自己有家室有权势就不把下人们当人看,哼,我懒得去看。”
梦鸾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家小姐不是那样的,平时待我还是蛮好的。就是,今天……。今天心情不太好而已。”“
小玉春冷笑了一声道:“还不是一样吗?自己心情不好就可以对着丫鬟撒气了?也幸好今天不是太热,不然的话你非要中暑不可!”
梦鸾有些腼腆的笑道:“中暑也没有什么啊,反正我又不是小姐那样娇弱的身子,三病五灾都没什么的了。”
小玉春摇了摇头道:“真是可怜啊!”梦鸾不解道:“我怎么可怜了?”
小玉春问道:“你是如何当了人家丫鬟的?”梦鸾歪着头,想了想道:“很久了吧,大概是我八九岁的时候吧,人家嫌我年纪小,都不肯要呢!说是没有力气干活。后来是我们村里一个大婶带我去了别家,在厨房里帮忙择菜淘米烧火等。后来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被挑去侍候小姐太太了。可是没多久主家犯了事,奴仆都被拉去充了官,然后我就被别的主人买了回去,直到去年才被派去侍候现在的小姐的。所以,我做丫鬟有好些年了。”
梦鸾一直都在说话,没有注意到小玉春,这一抬头才发现他在那儿帮着自己剥莲蓬呢,只见那水葱似的手指异常灵活,动作居然比自己还要利落,她看着看着不由得叹为观止,惊愕道:“你……你居然会干这些杂活?”
小玉春微微一笑,将掌中盈盈的莲子放进了篮子里,缓缓道:“我家住江南,那边的房子都是临水的,家家户户只要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对面去。我家的门前就有一条小河,邻居有一家养的鸭子,于是那河里常常能看到一大群雪白的鸭子,在养鸭人的小船带领下游来游去。夏天的时候小伙伴们都会趁家里人不注意,成群结伴的溜出去玩水。那时候池塘里的荷花都开了,我们回去的时候就会摘一下莲蓬带回去让娘亲做冰糖莲子羹。”
哦,原来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啊!梦鸾若有所思道,可是转念又一想道:“既然你家在江南,为什么会到了京城呢?”
小玉春的手停了下来,侧过头望着远处的湖水幽幽道:“因为家乡发了洪水,父母姐妹都被洪水冲散了,我跟着逃难的人们流浪,乞讨度日,后来遇到了一个戏班,就求着师父收留。师父本来不同意,因为我那时候生的过于柔弱,身体也不太好,说是练功夫肯定是不行的。带着还是个累赘,怎么也不肯同意。我就一直求着他,心想着自己学点儿本事养活自己也总好过乞讨吧?后来师父拗不过就收下了我,却又不传我功夫,只让我帮忙收拾行头或是给师兄们打点干杂活。我知道他是同情我才留下我给我一口饭吃的,但是这样的恩惠我不能要,那是在拖累他们。于是我就去向师傅辞行,说是我要走。师父倒是没想到我还有那么一点点志气,便写了一封信让我去找他的一个朋友,也就是我现在的老板,那时候他还没有做大,不过也有一座还算有名气的戏院。我拿着师父的介绍信去找了他,他果真接纳了我,只是从那时候起我要学着唱旦角。那时候只当是一门才艺,也就没有多想,听师父的话苦苦练习。相知有朝一日学有所成便可以养活自己,不用再寄人篱下了。可是,直到后来长大了才渐渐明白,原来不管什么事都没有想的那么单纯的。”
“怎么了,现在不好吗?”梦鸾疑惑的问道。小玉春见她天真单纯,自然不会再讲什么行里的话,只是笑笑说:“再好,终究也是个下人啊,供人家寻欢作乐的。说起来,还不如你们做丫鬟来的自在呢!”
“不会吧?”梦鸾指了指自己道,“你们要比我们丫鬟有面子多了,还可以见到那些达官贵人什么的,又能挣大钱,多好啊?”
小玉春忍俊不禁道:“真是傻丫头,那些人不过是闲着无聊作践自己才来和我们应酬呢,说白了还不是拿银子找开心呢?我们能挣什么大钱啊,老板给我们置办一切,有包办了所有开销等,那些钱多半是给充公了的。再说,如今无依无靠,有没有亲人,要那些银子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有何用呢?”
梦鸾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直咂舌。看来这个小玉春真的是挺可怜的,难怪他会注意到自己,恐怕是看自己和他是一路人吧?呵呵,都是穷苦的老百姓。梦鸾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对小姐那么淡淡的神情,向来并不是单单对她的,而是对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权贵之人发自内心的排斥和抵制吧!
可是又想起来孟胤祥说道伶人之时那份鄙夷和不屑,心里忽然对那个老爷也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厌恶,他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还不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吗?难道他们天生就该比别人多享些尊荣吗?
“小丫头,你发什么呆呢?”小玉春见她呆呆的嘟着嘴的样子很可爱,像是在生气一般,不由得打趣道。梦鸾皱了皱眉道:“什么小丫头啊,我可不小,兴许比你还大呢!”
“是吗?你倒说说你多大了?”小玉春道。梦鸾灵机一动,她自然试听到过他说自己的年龄,于是把脸一扬道:“我已经十六岁半了。”
小玉春果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乎有些不信道:“你骗人吧?”梦鸾道:“我又不认识你,我干嘛要骗你啊?”
是啊,人们一般不会去编制谎言欺骗陌生人的。小玉春只得道:“好吧,算你比我大一点行了吧!”梦鸾拍手道:“嘻嘻嘻,我就是比你大。”
小玉春这才想起来,问道:“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梦鸾把嘴一努道:“姑娘家的名字怎么能随便说与别人听呢?况且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玉春笑着摇头道:“小丫头嘴巴挺利的啊,我没有名字了,小时候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家人都叫我小三。”
“啊,”梦鸾有些不可思议道:“不会吧?你叫小三?那你姓什么呢?”
小玉春道:“我家姓玉,玉石的玉。”哦,原来是玉小三啊!应该是他家破人亡的时候年纪还尚小吧,所以父母都没来得及给取大名吧!
梦鸾道:“既然你这么诚实,那么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吧,但是你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啊!”她一脸正色道,像是这件事很是严密似的。“放心吧,我一定保守秘密!”小玉春一脸笃定道。
“我叫梦鸾,美梦成真的梦,鸾凤双飞的鸾。”梦鸾悄声道。
小玉春喃喃道:“梦鸾,梦鸾,真真好名字啊,做一个丫鬟简直是亏了。”
“喂,什么叫亏了啊!”梦鸾有些不高兴道:“难道你是说我不配这个名字吗?”
小玉春急忙解释道:“当然不是了,我是说你这般美丽可爱的姑娘,应该是个小姐才对!”梦鸾扑哧一声就笑了,道:“多谢你夸奖,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呢!那么就希望我下辈子投个好胎,能生在一个官宦人家吧!”
小玉春摇着头道:“官宦人家也没有多好啊,还是生在普通人家,有父母疼,有足够的田产家资,那也就不错了。”
时间过得很快,暑气渐渐地退了下去,梦鸾望着半篮子的莲子,伸了个懒腰,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道:“好了,我现在应该可以回去了。”小玉春的神色有刹那的不舍,早就该习惯孤独和寂寞的,谁也不能永远陪这谁啊,即便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想到马上要走了,梦鸾也觉得有些不舍,她很少和人家说这么多话的,何况还是个陌生人呢!这要是给小姐知道可就惨了,大概不止今天下午的处罚这么简单了!
“哎,你唱歌很好听的,你再给我唱一支好不好?”梦鸾小声要求道。她也不知道哦啊对方会不会同意,只是心里有那么个小小的愿望。
小玉春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好啊!”他望着眼前田田的莲叶和小舟上天真可爱的少女,觉得心头暖暖的,撩了撩额前的发丝,缓缓唱道: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今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首《西洲曲》是南朝有名的乐府民歌,梦鸾没有读过书,自然不知道,也听不太懂,只是觉得很好听。本来是一首忧伤美丽的曲子,却让她听得心花怒放,倒也是一奇!“你唱的歌真好听,谢谢啊!我要回去了!”梦鸾划着小船穿过密密匝匝的莲叶离开了。小船过处,那莲叶重新合拢起来,湖水也变得平静无痕,像是从来就没有什么来过一样。
小玉春发了一会儿呆,径自也回去了。
话说那一日因为有喝醉了的孟沛凝,为了避免她们仇人见面,所以廖云飞只得没有和那老板要自己的东西,匆匆跟着他们走了。可是事后他却是越想越不甘心,过了几天实在忍不住拉着风凌落要去来宾客栈。
“哎,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非得要回来吗?客栈本来就是个鱼龙混杂之地,你怎么就能确定一定还在呢?”风凌落道,“据我那个老板的了解,你的东西要是值钱的话,估计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廖云飞气的差点儿跳起来,怒道:“他敢,他敢,他要是敢动一动我的宝贝,我拆了他的客栈。”
风凌落抱着双臂笑笑道:“你敢吗?别忘了啊,你现在还算是钦命要犯呢,这样一来把官兵招来了,你就看着办吧,反正我绝对不帮你。”廖云飞一想也是,可是一想起自己费劲千辛万苦盗来的宝贝就那么被人家坐收渔翁之利了,还是觉得很不甘心,拽着他道:“我不会莽撞行事的,我们先去看看口风啊,能要来最好了。”
风凌落知道他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只得点头道:“好,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陪你走一趟。”
两人一路悠哉乐哉的晃到了来宾客栈,看来生意还是不错呢,高唐满座啊!小二堆着满脸的笑迎了上来,刚喊了一声客官,脸立刻就变了,然后刷的一下子跑了。
“糟糕,不会是去报官了吧!”风凌落小声道。却见那小二是往楼上跑了,就在同时,一个身穿粉紫色衣裙,提着剑的女子气冲冲走了下来,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怒冲冲道:“我警告你,死胖子,你再敢缠着我休怪我不客气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沈菊非的妹妹沈菊梦。因为兄长的死,让她这些天都极度消沉,所以看上去憔悴了很多,眼眶都有些陷下去了。脸色也带了一丝蜡黄,没有了先前的莹润和如玉的光泽。
风凌落是最先认识她的,算是很好的朋友了,而且那个时候她无依无靠的,自己确实想过帮她的,可是没想到后来才知道她居然是自己的仇人的妹妹,如今自己对沈菊非已经算是释怀了,可是想到那一日沈菊梦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去杀孟沛凝,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孟沛凝是自己最爱的女子,所以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唉,我说你个小老儿,老牛还想吃嫩草啊,”廖云飞早就一步跨过去了,一来是他和这老板因为自己宝贝的事情算是有过节,二来他一眼就认出了沈菊梦是沈菊非的妹妹,因着这层关系,也不可能让别人欺负到她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去,这位姑娘是我兄弟的妹妹,你碰碰试试。”
怎么又是这个瘟神啊?老板当时脸都绿了,咬牙道:“小贼,你还敢来?”
小贼?廖云飞心下一惊,飞贼当然最怕被人识破了,他自然不知道这只是老板的一个嫌恶的称呼而已,可是他做贼心虚,自然害怕,当下拉起沈菊梦就从窗子里窜了出去,飞也似的逃了。风凌落轻功不济,所以只好卖力的去追。
风凌落自己也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苦练,但是轻功就是不见长进呢?只跑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可还是没看到廖云飞和沈菊梦的影子。
想着现在廖云飞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城外的茅屋了,想到这里他倒是不急了,慢悠悠的往回走去。
沈菊梦的轻功不错,廖云飞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很快就到了茅屋前!
不知道为何,自从沈菊非死了之后那环绕着篱笆丛生的菊花很多都枯萎凋谢了,只有一丛白色的菊花依旧开着。
“为什么,为什么花都谢了?”沈菊梦望着这退败的情景不由得落下了泪。廖云飞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沈菊梦跑进去,望着那一丛白色菊花道:“为什么这里的却开着?”
廖云飞一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呜咽道:“因为花下面……。葬的是菊非。”
沈菊梦身子猛地一震,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掩面哭泣道:“哥哥死了,连他种的菊花都不愿意独活,去陪他了。”想到这丛花下就葬着她的哥哥,她不由得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哥哥,为什么你走的这么突然啊?我们才刚刚相认啊?为什么老天就是不开眼呢?沈菊梦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把泥土都打湿了一大片。
“沈姑娘,你别哭了!这样哭下去会生病的。”廖云飞有些担心道。沈菊梦哭的身子都在抽搐了,她缓缓扶着地面坐起身道:“我是不会让哥哥白死的,我一定要为他报仇,一定!”
廖云飞想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于是急忙问道:“菊非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菊梦咬着牙道:“他是给相国府的孟沛凝害死的,哥哥死的时候,就她在身边。我早就知道他是不会真的放过他的。她当初把我强行留在相国府的时候我就看出了那个女人城府很深,没想到她会那么狠毒,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廖云飞有些不可思议道:“什么?居然是孟沛凝?她为什么一口咬定菊非和她有仇啊?其实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其实我也看出来那个女人不简单,反正不是善良之辈。只是风凌落对她……。哎呀,总之就是风凌落不准我说她的坏话,我也是在是没有办法!”
“你说什么?你和风凌落在一起?”沈菊梦吃惊道,想起那一日他是那样的拼命维护着沈菊梦,气的心都在滴血了。“是啊,”廖云飞道:“风凌落这几天一直和我在一起,刚才你没看到他吧?估计他很快就回来了。”
“什么?”沈菊梦站了起来,擦干眼泪道:“他那样维护孟沛凝,他就不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仇人。既然他要来,那我现在就走!”
她一个单身女子能去哪里啊,况且她是……想到这里廖云飞急忙起来道:“等等,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给菊非报仇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沈菊梦推辞道:“不,这本来就是我的事,不用麻烦你了。”廖云飞不肯,死活要和他一起去。
“可是你跟着我能干吗?”沈菊梦没好气道,“你既然是风凌落的朋友,相比还是会为了他护着孟沛凝的,那么你跟着我又能怎么样?”
廖云飞忙道:“我是风凌落的朋友这不假,但是这并不说明我就黑白不分恩怨不明了啊?”
沈菊梦想着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于是便答应了他和自己一起去,两人最后在沈菊非的坟前伤了一炷香,默默离开了。
孟沛凝在滴翠湖畔的别院住了五天,可是依然没有再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小玉春,终于忍不住带着梦鸾回府了。
“小姐,您今天要去回春楼吗?”梦鸾见她又坐在镜子前心神不宁了,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
孟沛凝心里有些烦躁,大概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吧,也不想对梦鸾发火,忍住火气道:“你觉得呢,还不快去准备?”梦鸾急忙去拿行头了。
孟沛凝伏在桌子上呆呆的醒着,怎么才能够让那个伶人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观呢?光靠钱似乎并不行,因为大家都有啊,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得好好的想一想。
“小姐,好了。”梦鸾抱着行装走了进来。“来,你过来坐。”孟沛凝招了招手,梦鸾些忐忑的过去,犹豫着坐了下来。“梦鸾,你说小玉春那样的人,他想要什么呢?”
没想到忽然被这么一问,想到自己前几日还和他相遇过,并且聊了那么久,要是给小姐知道,恐怕连皮都的给趴下了。梦鸾低下头,怕被瞧出来自己的神色有异,“小姐,这个,奴婢不知道啊!”
孟沛凝皱眉道:“什么呀你这是,我又没叫你做什么,怕成这样?”梦鸾心虚,想着她是不是在怀疑自己了,否则怎么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呢?可是小玉春似乎并没有说自己想要什么啊?不由得愈发害怕,结结巴巴道:“小姐,小玉春的事……。奴婢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孟沛凝有些烦躁,忍不住怒气冲冲道:“废话,你当然不知道了,我不过是找你出出主意啊,你这什么表情啊,”她忽然眉头一挑,贼兮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心里有鬼吧?”
梦鸾一听,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啊,奴婢怎么敢瞒着小姐呢,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啊!”
孟沛凝把嘴巴一撇,不屑道:“你那点小把戏我还看不出来了?”梦鸾吓得脸都白了,额头上冷汗涔涔,糟糕,这下可怎么办?
孟沛凝见她吓成了那样,反倒觉得好玩,别过脸去道:“你必定是把我的行踪还有什么的都告诉了爷爷,是不是?不然的话爷爷也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原来是这个啊,梦鸾终于舒了一口气,缓了缓神,低低道:“小姐恕罪,老爷问起来,奴婢不敢隐瞒。”
孟沛凝‘哼’了一声道:“瞧把你吓得,看来你可真是吓大的。好了,爷爷知道了也没什么啊,反正他老人家发话了,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再说了,玩一个戏子算什么呢?我堂堂一个相府千金,难道还玩不起了?总比那些王公贵族的公子少爷去青楼玩名妓听着体面吧?”
没想到这样的话会出自她的口,梦鸾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她真的只是把小玉春当成i一个玩物,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了。梦鸾忽然觉得那个小玉春真的蛮可怜的,看上去风光无限,却原来只是表象啊!难怪他看上去总是不开心的样子。
“发什么呆啊,”孟沛凝瞥了她一眼,道:“快去准备马车,一会儿就出发,这好些天没见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变?呵呵,恐怕是愈发出落得标致可人了吧!”孟沛凝兀自笑了一下,有些心旌摇荡。梦鸾默默的出去准备叫下人准备马车了。
两人收拾妥当之后就出了相府,来到回春楼的时候戏还没有开场,但是客人已经来了不少。跑堂的似乎一眼就认出了她们,急忙清了上去。
孟沛凝摇着扇子,悠哉悠哉的带着梦鸾上了楼,到了前些日子坐的雅座。
“今日玉哥儿唱的是哪一出啊?”孟沛凝装模作样,像是一个行家般开口问道。跑堂的忙笑着边倒茶边回答:“是《霸王别姬》,宁公子好些日子没有来了。”
这个故事她倒是听过的,其实说实话孟沛凝一点也不喜欢看戏,依依呀呀的,她听着听着就觉得烦了,只是冲着小玉春才经常来的。虽然听不懂,但是看到他在台上的身姿那也算是一种享受了。
“呵呵,这些日子在忙一些事情啊,怎么,玉哥儿可有提起过我?”孟沛凝笑道。跑堂的急忙一脸虔诚道:“当然有啊,玉哥儿每每经过小花园的时候都会念叨着,当日就是和宁公子在那里小酌了片刻,只是好久不见,却不知道您还好吗?”
孟沛凝明知道他说的是客套话,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扬手道:“赏!”梦鸾急忙从怀里取出了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跑堂的笑着接过,一叠声的道着谢。
“你去给玉哥儿通传一声,就说我来瞧他了。”孟沛凝道。跑堂的急忙道:“哎,好咧,小的这就去告诉玉哥儿去。”说着提起茶壶就噔噔噔的下楼去了。
“小姐,他会来吗?”梦鸾俯下身,在她耳畔轻声问道。孟沛凝拿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嗔道:“不长记性。”梦鸾这才意识到失口,急忙捂住了嘴巴。孟沛凝微微一笑道:“应该会的。”
很快的,就有青衣小厮进来雅间相见了,“小的给宁公子请安!”孟沛凝抬手道:“起吧!”
“宁公子,我家玉哥儿请您进去叙话!”小厮恭声道。孟沛凝心头微微一动,却还是端着脸色,一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的样子,道:“好,那就有劳了!请前面带路。”
小厮忙道:“公子客气了,那是小的职责所在!”孟沛凝依稀记得这就是上次给自己带路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对梦鸾道:“赏!”梦鸾急忙那处一锭银子递上来道:“有劳了!”小厮忙作揖道谢,退到一边让两人先下去。
梦鸾一路上心里都是惴惴不安的,不知道那个小玉春会不会认出自己来啊,她一方面也为他担心,看得出来小姐这次似乎又做了什么大的决定,不知道是什么呢,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吧!小姐的脾性不是很好,而那小玉春似乎也执拗的厉害,几次三番的冲撞与她,万一两个人要是扛上了,那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小玉春。
几个人一路穿过那花园,进了小跨院,就见廊下的金丝鸟笼里养着两只羽色莹润的小黄鸟,见到有人走来,不由得扑棱棱飞了起来,只是因为空间所限,所以扑扇着翅膀撞上笼子之后又跌了回去。
“玉哥儿,宁公子来了!”小厮轻声细语的通传道。“请进吧!”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孟沛凝和梦鸾跟着小厮走了进去,她的心里有一些说不出来的紧张,说来真的是很奇怪,长这么大,她似乎还没有对什么人这样感兴趣过。
外间的花厅不算宽敞,这里自然是不能和相府比了,但是不知却很精致,桌子上插着一只玉瓶,瓶中是几支修建的长短适宜的西府海棠,娇艳欲滴,煞是好看。壁上悬挂的尽是字画,琴瑟琵琶倒是一应俱全。
小厮带着两人穿过花厅走到一处绣帘前,里面的人已经打起了帘子,躬身行了一礼,外间的小厮轻声道:“两位请进吧,笑的先退下了。”然后就走了,显然他只是外面侍候的,没有资格进去。
想着这外间都是如此的雅致,可能内屋更是精美绝伦吧,但是没想到进去之后两人却是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这完全就是一个男子的房间嘛,几乎没有一点儿旖旎的色调。只见入眼处一排窗子齐齐架开,窗下摆着一张梨花木桌子,桌边摆设着几把椅子,显得空空荡荡的,在里面应该就是卧室了吧!
“宁公子请坐!”打帘子的小厮过来招呼,显然是跟着小玉春的时间久了,就连说话的时候都带着那么一股子相似的清淡。孟沛凝点了点头坐了下来,梦鸾在一边侍奉着。只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小厮打了个千道:“玉哥儿来了!”却见那内室的珠帘子被一只洁白无瑕的玉手掀开,一个青衣人款款走了出来,只听着清脆的珠玉相撞之声,几串珠子兀自在哪里晃悠悠的荡着,青衣人已经款款走了过来,“宁公子今儿来的可早啊!”大约是昨晚睡得迟,他看上去有几分倦色,想必是才睡起来吧,面上还有几分慵懒之态,依然是不施脂粉,看上去却别有一般风味,虽然是没有什么表情,可看上去依然美得让人惊心动魄。他只是淡淡见了一礼,随后就坐了下来。
窗外应该是一片竹林吧,因为可以听见那呼呼地风声,而这室内没有一丝燥热之感,可能都是拜窗外的竹风所赐吧!人坐在这里就不由得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像是在外面一般清新自然。
“玉哥儿想必才起来吧?”孟沛凝压抑住心里的激动,缓了缓神平平静静道。小玉春点了点头道:“真是,不知宁公子有没有兴趣一起吃些东西?”
孟沛凝对他的一切习惯都很有兴趣,更何况是饮食习惯呢,当然是求之不得,于是忻欣然道:“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很快的就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应该是方才带路的小厮,他递进来一只精致的乌漆木食盒,然后又退了下去。
里面侍候的那名蓝衣小厮提着食盒走过来轻声道:“现在就摆上?”小玉春拈着一只青花瓷的茶杯点了点头。
只见那里面居然还有一只西瓜,然后才是四色精致的小菜,一盘子薄软的甜饼儿,而且还有一壶竹叶青,那酒壶放在最下面,使用窖藏的冰块镇着的,似乎还冒着丝丝凉气。孟沛凝这一路赶过来真有些闷热,虽说进来之后已经舒适了不少,可是一见到这些精致的吃食,才真的觉得闷热之气消了大半。心情似乎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这竹叶青加冰,就算是她孟沛凝贵为相府千金,也是没有听过这种讲究的,想必是小玉春江南老家那边传来的习惯吧!不过想想倒是也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啊!
梦鸾是使劲的把头往下低,生怕被小玉春瞧出什么异样来!
孟沛凝坐在对面,小口的咬着半张甜软的饼子,毕竟是女孩子家,还是对甜食感兴趣!小玉春翠袖半挽,亲自为她斟满了杯子,道:“这竹叶青里加了砂仁、冰糖和蛋清,可是很有消暑解乏的功效,宁公子不妨试试!”那杯中酒液金黄碧翠,问起来都觉得芳香扑鼻。孟沛凝忙接过杯子道:“多谢!”然后一饮而尽。
用过酒菜之后大约到了该上场的时间了,小玉春眉目之间似乎还有几丝倦色,孟沛凝心下一动,不由的开口问道:“玉哥儿是不是乏了?要不今天就别登台了,告个假可好?”小玉春淡淡一笑,一边吩咐小厮收拾餐具,一边婉言道:“这样怎么可以?大家都是冲着我的名头来的,我若是随便怎么的就告假,那怎么对得起大伙儿的抬举啊?”孟沛凝心下悻悻的想,难道你就对得起我对你的一份心意了吗?
小玉春要去化妆更衣了,孟沛凝不得不先行告退。虽然这也算是吃了半回闭门羹,但是她的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我们先去等着,等他退场之后一起出去玩!”孟沛凝对梦鸾吩咐道。
梦鸾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异议了,两人一直等到小玉春退场然后别的角儿出场的时候才去后台找他。“宁公子,这可不是您这等贵人来的地方啊!”两人刚一进后台就有管事的出来挡驾了,“这地方不干净,味儿刺鼻,人又多,何况如今这天气大了,您来这里怎么成呢?还是先去厅中候着才是正理!”
咦,真是奇怪,怎么什么时候开始这回春楼多半人似乎都认识她了?可是孟沛凝知道,自己并非常客,何况这里鱼龙混杂,人来人往,不可能自己会被记住啊?何况,她虽然有几次出手阔绰,但是在这种地方并不是没有啊,怎么唯独自己会这么特殊呢?就连后台管事的都知道?当然,她才不会天真的以为是小玉春专门叮嘱的。看得出来,那个天性凉薄的伶人对自己可是没有那份心的。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留了一个心眼。
“公子,那我们……”梦鸾请示的问道。
孟沛凝道:“那我们就先去那个小花园里等着吧,反正他卸妆回去之后总是要路过那儿的。”两人如今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就算是不用人引导也可以找的到路。
孟沛凝这才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果然见小玉春一袭素衣,在一名小厮的陪同下进了花园,想来是要回屋子去。见到她在那庭中,便转而走了过来。“宁公子,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