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者为大
发布:03-12 10:27 | 16287字

所以,现在最稳固也最可靠的法子就是和她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而对于一个姑娘来说,最痛心却又最无法放下忘记的秘密,莫过于一个深深刻在心里的男人。而以燕紫苏这样身份的人,爱上那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男人,的确是一件无法对人言的事,而她却是唯一可以与她分享的人,那么她们以后的感情,应该会更加亲厚了。

选秀进宫的事搞定之后,孟沛凝的心情也好多了。

这几日燕紫苏的精神终于好多了,辞别孟沛凝说是要回去,孟沛凝怎么留都留不住,她知道燕紫苏是个有主见的人,既然执意要走那么自己就算是留恐怕也只是枉然。

离开相府之后,燕紫苏并没有打算就此离开京城。她的属下都在客栈里等着她,所以她先去了城西的倚天客栈。

小二一见有客人,急忙过来迎接,“请问姑娘是吃饭还是住店?快请进!”燕紫苏此刻已经是精神焕发了,妆容也是簇新,虽然神情依旧有一些哀伤和落寞,但却无法掩饰她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小二也算是阅人无数了,所以立刻就看出来她的不同寻常,招待的格外殷勤。

“我找人,”燕紫苏道,“你们这里住着几位山东来的客商?”

小二想了想道:“有啊,有啊,住了有三五日了吧!姑娘是找他们吗?小的这就去请。”小二给她到了碗茶,急忙上楼去了。

很快的,六名随从就从楼上下来,径直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道:“大小姐,我们要启程了吗?”

燕紫苏摇了摇头,道:“我有件事要你们去办!”随从中为首的一人名叫郑大,是几人中最为稳重的以为,也算是足智多谋,道:“大小就有什么事请将吧,属下们这就立刻去办!”燕紫苏道:“你们去县衙打听一下,前些日子有一名囚犯走脱,后来在回春楼被杀。尸体应该运回去了。”

郑大有些疑惑道:“大小姐这是何意?要打听那个囚犯的事吗?”燕紫苏道:“没那么简单,那个人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囚犯而已。所以你们一定要小心,”顿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应该也有人和你们抱相同的目的,如果遇到了就想办法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郑大点头道:“大小姐,您的意思属下明白了,属下们这就去办,只是……”他似乎有些犹豫。燕紫苏道:“不必支支吾吾,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郑大犹豫道:“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燕紫苏道:“既已决定要说,还需在犹豫吗?”郑大咬了咬牙,直言不讳道:“属下想要提醒大小姐,尽量还是少去相府为好,那里的人对您都是不怀好意的,尤其是孟相国。请大小姐留个心眼为好!”

燕紫苏微微一笑道:“好了,我会注意的。你们快去办事吧,有了消息就来这里通知我!”

却说那一日情绪激动的廖云飞跑去县衙要人,王成莽根本就不和他理论,下令属下官兵抓人。廖云飞前次也做过牢,但并非他功夫不济,而是因为要随沈菊非,他要束手就擒自己也没有办法。可这次不一样了,那些官兵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虽然说是占了上风,但对方毕竟人多,想要取胜并不容易。但他毕竟是个飞贼,所以官兵也没法把他抓住。

风凌落及时赶到,蒙着面过去加入了战团,陈那些官并不备死命拉着廖云飞跑了。

两人一直把官兵远远地甩开了才停下来,风凌落的手臂上不停地流血,廖云飞这才从激愤之中平复下来,怔怔的望着他道:“兄台是谁,为何前来相助?”

风凌落扯下蒙面巾道:“是我,风凌落。”

“呀,你怎么受伤了?”廖云飞刚刚失去了沈菊非,心头正是滞痛之际,一看他鲜血淋漓的伤口更是悲从心来,真想大哭一场。“我要去把菊非的尸身抢回来,你为何要阻拦我?风凌落,难道你也和那个狗官相勾结吗?”

风凌落忍着伤痛道:“你觉得呢?沈菊非与我有血海深仇,我要是想杀他早就杀了,怎么会与那个狗官相勾结去害他呢?”他垂下头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来与沈菊非和沈菊梦的相处相识,已经让他心里对于仇恨的认知发生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改观!就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亲手去杀沈菊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下得了手。毕竟两人曾经同寝同眠,一起相处过那些天,若他真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绝技不会是那样的,更不会束手就擒,坦然赴死。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有冤屈的,而那个幕后的黑手却不知道是谁,居然有那么大的本事,让他甘愿为其卖命,至死都不把他供出来?

那个幕后之人才是凶手,才是杀了他父母的凶手,而沈菊非,不过是一个杀人的工具,一把剑,或者一把刀,仅此而已。

廖云飞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叹了口气,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廖兄请听我讲,方才你真的有些鲁莽,就算是想要将沈菊非的尸身要回,也不应该那么明目张胆啊,你觉得王成莽会乖乖交出来吗?”风凌落道,“当时王成莽去现场拿人的时候廖兄不在现场,所以不知情。他说沈菊非是县衙牢狱之中逃出来的囚犯,可是谁都知道沈菊非是从相府的大牢里出来的,所以王成莽绝对是在撒谎,可是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小小的九品官王成莽,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在相府的事情上说上话,为什么最后却是他带兵去追捕沈菊非呢?总之这其中很是蹊跷。”风凌落层层分析,抽丝剥茧道。

廖云飞虽然平日里疯疯癫癫,行事不怎么按照常理,但是他并不笨,更不傻,很快就听出了风凌落的言外之意,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你是说此事没那么简单?”他自然之道此事与孟胤祥那个老头子也脱不开的关系,但是沈菊非既然都不愿意说,他又怎么忍心违背他的意愿呢?

“幸好刚才你的动机并没有被发现,不然的话停尸房一旦被戒严,恐怕我们行动就更加困难了!”风凌落道。

“我们?”廖云飞眼眶一红,激动万分道:“你要和我一起把菊非救出来吗?”风凌落是不想听到他对自己感激万分的话语之类的,于是苦着脸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伤口道:“我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帮手的伤给治好吧!那样你才能如虎添翼吧!”廖云飞恍然大悟道:“对啊,对啊,瞧我,着的是糊涂了,这样吧,咱们去来宾客栈,那儿有我寄存的一些财务宝贝!”

风凌落摇了摇头道:“我觉得还是算了吧,我现在有伤,若是就这么回到客栈,恐怕过于招摇了,也许还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对我们行事很不利。”

廖云飞怔了怔,一想也是,他确实说得有理,想到当初沈菊非每每都劝自己放下那些身外之物,那些金银财宝古董字画之类的并不是他的,那么挂怀的做什么?可是自己就是不听,故意跟他对着干,现在他不在了,心里却突然生出无尽的悔意。

菊非,要是知道你这么快就会离开我,我一定会听话的,我一定会什么都不要的。罢了,罢了,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现在兄弟都没有了,还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呢?想到沈菊非每次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玉面通红却又无可奈何地样子,廖云飞先是觉得好笑,继而眼泪唰的就落下来了。

两人到了沈菊非昔日居住的地方,那是京城外的一个僻静的角落,一件普普通通的茅舍,周围载满了菊花,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相映在一起。

“我们暂且先住下吧!”风凌落道,他对这里算是熟悉吧,沈菊非是杀手,所以受伤是经常的事,这里的伤药倒是准备的也齐全,就放在窗前桌子上的药匣里。他打开药匣子寻找匹配的伤药,廖飞云去打了一盆水,过来帮他撕开站满了鲜血的衣袖,只见他的手臂上被剑刃划破了好长一道口子,两边的血肉都翻开了,伤口边的血痕已经干涸凝固了。廖飞云帮他清晰了伤口,附上了药,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这才把要盒子收起来放好,去把一盆子的污水倒了。

“风兄弟,有件事我不明白,既然菊非是你的仇人,为什么你还要帮我?”廖飞云快下一张脸道,“你之前故意接近他,就是为了打探他的身份,对吗?”

风凌落躺在床上,神情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起来某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伸手去现身上的被子,却摸到了沈菊非的头,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叫沈菊非,以为他叫廖云飞。那时候他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用讥讽的语气说廖云飞,近日来到你的这茅舍真是大开眼界啊,本以为你是个王孙公子,没想到家门却是如此冷清啊?他确实不卑不吭的回答,我过腻了挥金如土的日子,以往,身边围着的尽是些俗人庸才,厌倦了烟花凡俗之地,便索性跑到这幽静无人打扰的地方盖了这间茅舍……

那人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脑海,可是……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廖云飞邮过来了,神神叨叨的问着,你和菊非之间的过节你真的不计较了吗?

风凌落有些困了,微微一笑道:“死者为大,就算有再大的罪孽,也该随着他的死亡而消散了,他现在是干净的,就像外面那菊花上的露珠。”廖云飞是个粗人,不会这些文绉绉的说辞,但是有一点算是明白了,那就是风凌落已经不计较以前的事了。其实说到底那也不能全怪沈菊非,因为他不过是个杀人工具而已,听命于人,即便不是他,人家也会找别人去灭凤家满门的。风凌落能想通这一层是很不容易的。

王成莽虽然说是将沈菊非的尸体带了回来,本来以为可以去孟胤祥面前邀功,却没想到孟胤祥根本就连他见都不见一面。

“王大人,孟相国日理万机,实在没有功夫见大人,你还是请回吧!”通传的侍卫很不客气的打发他道。

本来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攀上高职呢,谁知道如意算盘答错了,王成莽心里那个真不是滋味啊!“可是,麻烦你在转告相国大人一句,就是下官只说几句话就可以了,不会占用相国多少时间的,下官已经将相国夹带的事情秘密的处理好了。”

侍卫这下倒是有些犹豫了,毕竟是在孟胤祥身边的人,还能不机灵吗?既然是机密之事,那么万一给自己听去了指不定这条小命就从此没有了。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淡淡道:“那么,在下就再去通报一次!”

“哎,烦扰这位兄弟了。”王成莽不住的作揖。

“什么?”孟胤祥一听到王成莽居然在威胁自己,气的握着两枚玉珠子的手都开始颤抖了,真是个无耻小人,幸好并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里,“去,让他进来。”他吩咐道。侍卫出去传话了,很快的就见王成莽亦步亦趋的进来了,点头哈腰道:“给相爷请安!”

孟胤祥一脸的威严和深不可测,回过头道:“相国府那个小贼听说落到你手了?”

“哎,是,是,已经就案了!”王成莽道。可是看到对方并没有什么表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而起,便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相爷,这个小贼到底犯了什么事,居然劳动相爷的命令,以及小姐亲自去捉拿?”

当然,聪明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一定有古怪!要是真是一个区区的小贼,会那么样的大动干戈吗?

孟胤祥叹了口气,像是及其痛心疾首,道:“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啊!前些时日,府中征护卫,有个年轻人武艺高强,长的也是一表人才,本相着实喜欢,便有心提拔!想着以后留为己用,待他日后羽翼丰满了再让其自己去闯一番功名!开始的时候,这年轻人还表现不错,深得本相的倚重和信任,于是就慢慢将他当作了心腹,谁知道……”说到这里孟胤祥是一脸的激愤,手抖得不像样子,脸上的皱纹都变成了可怖的图案,一眼看上去触目惊心。王成莽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真不该问这些。

“只怪本相老眼昏花不识人才,居然不知道那个贼子心怀叵测,他留下来是有用意的,把相府的地形位置还有岗哨什么的都打探清楚之后,勾结外面的贼寇闯入相府行窃。”孟胤祥牙齿咬得咯咯响,愤愤道:“若说是盗走一些金银财宝之类的本相倒也不会跟他们计较,比较,古语有云,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只是几个小贼呢?和他们计较,那简直是自降身价!可他们,可他们盗走的居然是先皇在世之时御赐的一只青花瓷瓶,那可是价值连城,更何况是御赐之物,臣子应该好好保管,永世供奉,不然那就是大不敬啊!这事本相瞒着其他人,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若是相国府丢了御赐宝物的事传出去,那以后相国府的颜面何存?堂堂相国府,居然让一个寻常毛贼给穿堂入室还没能抓住?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啊!”说到这里的时候,孟胤祥简直是义愤填膺啊!

“你说,这事能让被人知道吗?本相除了将他秘密带不回来审问之外,还能怎么样?可是现在贼人已死,唉,罢了,罢了,就此作罢吧!以后这事休要再提!简直是老夫一生中最大的耻辱啊!”孟胤祥仰天长叹。

“对,对,这贼子的确可恶,死了活该!”王成莽也动容了,狠狠啐道。可是转念一想道:“那么相爷,着御赐青花瓷瓶还没找到呢?可如何是好?不如交给小官……”

他一抬屁股孟胤祥就看出来他想放什么屁,当下冷冷一笑,抬手道:“罢了,此事就此作罢!若是寻找御赐青花瓷瓶的事闹开了,那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本相之前的功夫岂不白花了?你的心意,本相明白!好了,退下去吧。还有,”他缓缓转过来,两只深埋在层层皱纹下的老眼炯炯有神有神,闪动着慑人的威严和黑黝黝的光芒,俯下身盯着王成莽的绿豆眼道:“此事关系重大,你应该自己心里有数,若是在外面泄露了半句,那后果有多严重相比不需要本相爷提醒吧?”

王成莽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急忙跪下磕头,他虽然是个小人,可也明白自己这小泥鳅根本翻不出巨浪来,何况是在这样一个老狐狸的面前,人家灭了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相国放心,下官绝对不会泄露半句的,下官告退……”说着几乎是一路爬了出去。孟胤祥嘴角闪过一丝不屑的笑意,什么东西,也配跟本想谈条件?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王成莽刚一回来捕头余猛就迎了上来,“大人,停尸房里那具尸体要怎么处置?一直放着也不是个事啊,可是给我们衙门找晦气呢!”

王成莽本来还据以奇货可居的东西突然变得一文不值了,气冲冲道:“是个什么都不值得东西,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浪费人力物力大老远的把那带回来,去把他……”本来想着去把他扔了,可是转念眼珠子又是一转,想起来刚才在孟胤祥哪里受得窝囊气,很好,很好,老匹夫你不把我放眼里是吧?没事,我王成莽就是一个小人,既然得不到好处我干嘛要给你卖命?现在这人死了你不要了,丢给我啊,好,我给你还回去,把那晦气东西交给你处置,似乎正好,你爱大卸八块还是薄皮抽筋都有你了,你不是恨吗?那我把它交给你让你歇歇火去。

“去,把那尸体抬去相府,交给相国大人,就说他家的小贼还是交给他处置吧!”王成莽嘴角闪过一丝流里流气的笑道。

“这……”余猛忙道:“大人,这恐怕不妥吧,已经好几天了,身上都有味了,我们这样做简直就是去挑衅啊,搞不好可就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这倒是实话,唉,为了这颗脑袋,只有把气都往肚子里吞,“好了好了,本关不过是一时气话。”其实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叫人扔到城外乱坟岗去,越远越好,像这种暴毙的冤死鬼还是别惹的好。”

“是,属下明白了!”余猛道。

抛尸荒野那种事一般都是晚上做的,月上中天的时候,余猛带着两个属下夹了一卷破席子往停尸房走去。一个衙役手里持着半截蜡烛,只觉得阴风阵阵,那烛光也是明明灭灭的,几人刚一走到院子里就觉得似乎有阵阵阴风迎面而来。

“余捕头,你晚上吃的啥啊?”持着蜡烛的衙役忽然笑嘻嘻的问了一句,本来四周静悄悄的,气氛就有些诡异,却忽然出现这么一个声音,余猛给吓了一跳,背上冷汗都出来了,“妈呀,你小子想吓死大爷啊,”他呼呼的喘了口气,一脚就踢到了衙役的屁股上,衙役哎呦一声扑倒在地,烛火立刻就被扑灭了。“余老大,你这下手,唉,不是,下脚也太狠了吧!”衙役哼哼唧唧的爬起来到。“你小子也真是的,这什么地方啊,到这里问人家晚上吃人么了,亏你想得出来,不是自己找揣吗?”另一个机灵点的衙役笑道,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晃亮了去点亮了那半截蜡烛。

被踹了一脚的衙役爬起来摸着屁股一脸委屈道:“我不是……因为害怕吗,你们都不说话,我就想着说说话壮壮胆,哪知道……”此时三人已经进来了,门一推开,只觉得里面黑漆漆的,似乎异常的森冷。

“那个,那个什么的,实在哪个床位?”余猛强行镇定,问道。“是在进门右首第三个床位上。”揉着屁股的衙役道,“那天还是属下给他盖上敛尸布的。”

余猛和另一个衙役走了过去,就这蜡烛一照,不由妈呀一声惊叫起来。门口那个胆小的衙役二话没说撒丫子就跑,“救命啊,诈尸了……”虽然早就听说过这会事,但从没见过,想来真给遇上了。这家伙简直喊的是撕心裂肺啊,冷不防眼前一花,只见一个人影给挡住了。

他连头都不敢抬,身子抖得筛糠似的,“饶命啊,饶命啊,冤有头债有主,我、我、我没有杀你,平日也不做亏心事,你,你老人家要找,就找里面那个余老大吧,他、他强抢民女,鱼肉百姓,什么坏事都干尽了……”

“李老四,”面前的余猛脸都快被气歪了,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妈呀,真是见鬼了,怎么余老大变成鬼了?不对,应该是那个鬼变成鱼老大了?

衙役双腿哆嗦着,牙齿直打颤:“小的,小的不知道您老人家和余老大是自己人,不知道……”

只听得后面传来一阵哈哈的笑声,“余老大,李老四这小子一定是给吓破胆了,哈哈哈哈哈……居然说你和那个啥是自家人,哈哈哈,笑死我了……”

李老四这才缓过神来,定睛一看,面前站得正是余老大,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在他的鼻子下探了探,有气息,看来真不是死人。

“我说余老大,人吓人,吓死人呢,你这,你这好端端的干嘛摆这么个……”李老四双手一拍,很无奈的道:“你明明实在屋子里的,怎么刷的一下就跑我前面来了额?这是个人都得被吓死的,呼呼……”李老四三魂丢了四魄,正心有余悸的拍抚着胸口。

余老大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把拍在他的头上狠狠道:“你小子不问青红皂白就喊着诈尸往外面冲,我不把你劫回来能行吗?”

“是啊,是啊,真是一只呆头鹅,”另一个衙役晃晃悠悠过来道:“你那么一叫,势必会惊动大家,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啊?”

李老四不解道:“可是,诈尸也不是我们闹得啊?”

余老大快被他气死了,跺了跺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揉着胸口道:“我不和你说,傻小子总有一天把我气死。”

“谁说诈尸了?你小子动动脑子好不好?要真是那样,你觉得你可以跑得了?”那个衙役一脸无奈何鄙夷道。

“啊,不是吧?那你们刚才为什么喊呢?”李老四这才放下心来。

“不是诈尸,但也差不多了。”衙役往地上一坐,闷头道。“为什么?”李老四实心眼,下意识的问道。

“不见了,那个什么的不见了。”余猛道,“裹尸布是空的,只剩下一摊血水了。”

李老四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哆嗦着望了望两人,“那,那怎么办?”

“仵作验尸的时候说那个人是中毒而死,以前也听说过有些什么毒可以让人死后多少个时辰里化为一滩血水,莫非就是那个?”机灵的衙役立刻脑子就开始转了。

余猛点头道:“这倒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我们还是最好做的周全一点,”他瞪了李老四一眼道:“差点给这小子坏了事,他刚才要是惊动了大家,那么大人势必会发现尸体不见了,俺们大人那个人大家伙心里都清楚,他一定非要闹腾的满城风雨,受累的还是咱们。”

李老四算是明白了,傻乎乎道:“你们是说,大人会贴告示通缉那个在逃的尸体,对不对”

这下余猛就差吐血的份了,天哪,这简直是个人才啊,人才啊!

另一个衙役下的直大跌,拳头锤着地面笑的眼冒金星,那笑声压抑着在黑夜的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别笑了,”余猛也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了,急忙阻止他道。

“真是给这个家伙气死了,是这样了,大人一听说尸体不见了,自然会让我们大家去找,你想想,我们那哪里去找一个死人啊?且先不说找到找不到,最后还得给一个交代啊。我们肯定是白忙碌一番找不到,然后大人会把我们臭骂一顿。”那个衙役接口道:“臭骂一顿事小,大人会说你们这帮没用的废物,要你们干什么啊?这个月的俸禄都罚了。”

“啊,不要啊,”李老四惨兮兮道:“我那点儿俸银还要养活老婆儿子呢,千万不能给罚了。”

“还不傻啊,”余猛道,“所以这事千万别声张。我们去那墙角把几块土石,用裹尸布给包了,然后用这领破席子一卷,麻绳子扎紧,就这样抬着到城外的乱坟岗扔了就得了,就算真有人看到,也不会有什么风声啊,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

“对,有道理,老大不愧是老大,”那个机灵点的衙役急忙拍马屁。“别卖关子了,干活吧!”余猛站起来道,几个人开始忙活了。

而此时,在城外那丛菊花中的茅屋里,廖飞云和风凌落相对而坐。床板已经被拆了下来,一具僵硬的尸体就躺在那上面。

只听得屋外面有脚步声,廖飞云立刻起身,警觉的往外面走去,“小心点!”风凌落暗暗叮咛。他迅速将床板放了回去,拉开被子给盖上了。

“呀,呀,怎么,怎么……怎么是你啊?”只听得外面廖云飞声音怪异,像是遇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情。风凌落急忙起身出去想看个究竟。

“咦,燕姑娘?”居然是燕紫苏,大半夜的一个大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想到当初是她把沈菊非带走的,可是后来又对他暧昧不明,但是却似没有恶意,所以廖云飞也不和她计较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燕紫苏神情有些哀戚道:“我知道他在里面。”

他?风凌落道:“姑娘说的是谁啊?”

燕紫苏惨然一笑道:“你们何必名字故问,自然是沈菊非了。”这事她怎么知道?风凌落和廖飞云暗暗中一合计,想到今天行动的时候有几个莫名其妙的人在暗中相助,莫非就是她派的人?

“我什么都知道,”燕紫苏道:“你们被怕,我并没有歹意。”

廖云飞不解道:“你为何要帮我?”燕紫苏神色坦然道:“我和沈菊梦姑娘是好朋友,我们一路结伴来的京城。我答应她帮他找她哥哥的,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发生哪些意外,沈菊非死了之后我觉得心里很难受,有愧于菊梦的信任,想着唯一可以帮她的就是将她哥哥的尸体运回来好好安葬。”

她此话说的是合情合理,倒是容不得别人有半分质疑。燕紫苏本来就是个机敏伶俐又聪慧的女子,所以她想要编造一番谎言也可以是滴水不漏的。虽然她很不愿意,但是却不得不这么说,难道她要说是自己对那个人放不下,他死了也想要把他好好安置吗?

“请进吧!”廖云飞算是释怀了,急忙邀请燕紫苏进来,风凌落也闪身到了一边,让她进去了。

燕紫苏一进去就做到了床前的椅子上,她一个姑娘家居然也不害怕,径自掀开被角默默的凝视着那个面目已经有些微变的人。

风凌落心思敏锐,暗自察觉到了什么,既然人家不愿意说,那么有何必强求?况且姑娘家的心思都是海底针,谁也不好猜的。当下拉了廖云飞出来,留下句话道:“麻烦燕姑娘在屋子里先找看一会儿,我和廖兄弟在外面忙活了。”

“哎,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啊,”廖云飞拿起一把铁楸边走边道,“那姑娘好像是对菊非这的有意思啊,唉,唉,只怪那小子没福气,这么好的姑娘,就连他死了都是念念不忘过来打探,要是我能遇到这般心思对我的姑娘,那么就算是死了也值了。”廖云飞不由得万分感慨。

风凌落急忙示意他噤声,“既然燕姑娘不愿意讲,那么我们应该不提这事才对,不然的话只会徒增伤感,那个姑娘想必已经很难过了。”廖云飞觉得有道理,便不再说了。

两人在院子篱笆墙下的花丛中开始挖坑,既然他那么喜欢菊花,那么以后将他葬在这里,让他与那些菊花日日相伴,也聊去了许多的寂寞。有花相伴,应该会开怀一些吧!

“哎,风兄弟啊,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很有意思啊,”廖云飞一边挖土一边道。“你说着菊非可是你的仇人啊,谁能想到有一天你居然会为他掘墓啊!”

风凌落摇了摇头道:“我也对你觉得很好奇,怎么突然之间就出现在沈菊非的身边,而且和他的关系那么铁,真是想不通。她看上去不是那么好交往的人,而你也不像是随意交朋友的人……”

廖云飞道:“这只能说是缘分了。”

风凌落苦笑着道:“缘分啊缘分!”若说是缘分,那么他和这个廖云飞只见才算是一段奇缘呢!想来真是离奇,那时候自己何曾想过真有这么一个人,而且日后会和自己一起做了那么多事?

很快的墓穴就挖好了,只是没有棺材,算了,也不讲究那一套了,死后一切都会归于尘土的。

两人走进了屋里,燕紫苏回过头道:“要下葬了吗?”

两人点了点头,廖云飞觉得有些不自然,怕说错话,索性不开口。

“应该让他早点入土为安的好,毕竟已经过世好几天了。再放下去恐怕就不太好了。”风凌落道。

燕紫苏缓缓站起身道:“那,请便吧!”

没有诵经,没有纸钱,没有超度,一代杀手沈菊非就这样在星月之光和那个绝代奇女子隐隐的泪光之中安然入土了。

整个过程里,燕紫苏都是静悄悄的,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或许只有他死了,自己才能够如此安静的陪伴着他那么一会儿吧!她的手握得很紧,尖锐的指尖深深的陷入了掌心的肉里。

她一直摇着唇,下唇都被咬的出血了。这是一场无声的诀别来,以此来祭奠那个在自己的生命中糊里糊涂的出现,有莫名其妙消失了的人。

此后,那个人将不会再被她想起了。燕紫苏的生命,不可以为了一段设么也不是的情缘给纠葛住。她要离开京城去养伤,让心伤慢慢痊愈,然后做回以前那个飞扬明快的睿智女子!

她自己也是很明白的,那样一个人,即便是活着,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就像以前自己尝试着去接近一样,他总是那样的冷傲孤僻,他根本就不是她生命重要遇到的那个良人。可也许就是因为是个错,这才会让她如此的耿耿于怀吧!

天亮之后燕紫苏就带着她的人回山东去了,她也的确需要回去好好休养生息一番了。此次来京城本意是为了相助孟沛凝查清那件事,如今看来疑点重重,线索就此断了。看得出来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所以以后恐怕要费更多的心力,还是先保存好实力要紧。

燕紫苏离开之后孟沛凝的心思沉寂了几天,可是即便是人在府中,但是她的心还是无法定下来。脑海里时不时的会浮现起那日在回春楼惊鸿一瞥的那个伶人仿佛带着魔力的身姿。

最后,她还是决定出去探看探看。

“梦鸾,去准备两套男装,我们要出去。”

“啊,出去?小姐,我们是去找风公子吗?”梦鸾自作聪明的问道。孟凝沛瞪了她一眼,转过脸道:“难道除了去找风凌落,我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梦鸾知道说错话了,于是不敢再多嘴,乖乖的下去准备行头了。

一头的黑发用玉冠簪住玩在头顶,身上烟紫色广袖长袍衬的肌肤胜雪,丹凤眼点水墨瞳如同水晶般一眨一眨的。镜子里的人像是焕然一新,简直就像是一个孪生哥哥。“哇,小姐,这回的装扮比上次更加出彩!恐怕你这一出去,满大街的女孩子都要给你迷住了!”梦鸾在一边拍手赞叹道。

孟沛凝刷的一下展开了手中的折扇,仰头呵呵一笑道:“你个小妮子,就是嘴巴甜,很套本公子喜欢。”说着笑眯眯的走上前来,折扇轻轻托起梦鸾的小下巴,一脸轻佻道:“怎么样,你就随了本公子吧,以后有你吃香的喝辣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让你有享不尽的福。”

梦鸾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头被迫的抬起来,紧张的额头上快滴下汗水了。

怎么了?莫非小姐走火入魔了?糟糕,糟糕,这可如何是好?

孟沛凝见把她逗急了,这才歇下手,刷的一下收起折扇,笑的前俯后仰,“傻丫头,真够傻的,这一下子就给蒙住了啊?亏得你还是在我身边侍候的人,传出去还不得给人笑掉大牙啊?呵呵呵呵……”

梦鸾知道是被戏弄了,扁着小嘴,一脸委屈的揪着衣角道:“小姐你还怪我,明明是你装的太像了,怎能怪人家呢?就算是老爷,恐怕也会被你蒙混过关的。”

孟沛凝不由得得意起来,“好了好了,快点把你那小厮的行头给换上,记着啊,你就是我的书童了。嗯,这样的话,名字的改改。”她负手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打了个响指,道:“搞定,你就叫小鸾吧,我嘛,自然不能叫孟沛凝了,就叫我宁公子,好了,就这样。”

“宁公子?”梦鸾已经换好了一身青衣小帽,肩膀上搭着一副褡裢,那样子还真有点儿跟班的样子,只是衣服有些宽大,而她的身躯娇小玲珑,看上去有些楚楚动人,倒像是个身量尚未长成的小哥。

“好了,我们出去吧!”孟沛凝抚了抚鬓发,镜子前又照了照,这才放心下来。梦鸾急忙给你了上来,亦步亦趋。二人当然是从相府后门出去的。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梦鸾紧紧跟着孟沛凝,生怕把她给丢了,那样的话自己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次孟沛凝很奇怪,没有像以往上街那样东看西看,瞧瞧这个摸摸那个,而是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要干什么,像是有心事似的。

“小姐,”梦鸾刚一开口自己就下了一跳,幸好孟沛凝没有听到,不然的话自己可就惨了,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心里在狠狠的让自己记住,是公子,少爷也行,绝对不能叫小姐。

“公子!”他开口叫道,“我们要去哪里?”孟沛凝像是有些犹豫,沉思了一下道:“我们去看戏吧,反正也无聊。”

“看戏?那就去回春楼啊,听说很有名的,那儿的角都是京城一等一的货色。”梦鸾道,这个早就听说过。“回春楼,好啊!”真是正中下怀,孟沛凝折扇一合,在手掌中敲着道。

此时的回春楼,正是高朋满座,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下面坐满了各色的观众,什么少爷公子,太太小姐,富商阔少,比比皆是。店小二忙得团团转,一会儿倒茶送水,一会让递各色果子糕点,不敢有一丝儿怠慢。

台上一个低矮的胖子翻身一滚,就似一个运球一般,倒是机灵利落,他在台上连番带滚一连烦了一串字的跟头,台下不由得叫好。他翻到台侧,踮起一只鼓槌“铿锵铿锵”的敲了起来。那鼓槌到了他的手里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这一连串的鼓声密密麻麻,如惊风骤雨,浪头珠溅,水拍崖岸,噼里啪啦的向众人的耳朵里灌去。这其实都不算是乐声,时噪音还差不多。可这噪音却聒噪的有些悦耳。只觉得那一会儿紧,似于盘中落下来来万颗珍珠。一会儿又满了,就像是宴席间的笙歌管弦,一忽儿清,仿佛翠烟头一声声寒泉潺潺,一会儿生猛,似秀旗下面肇鼓响,听得众人心里头一个猛的机灵,然后就是震天的一声“好”!

叫好声音虽然大,但是却丝毫也掩饰不了那鼓点声。一卷卷向着众人的耳朵里卷去。这果然不是虚的,一时间都把众人的繁华梦惊醒了,也把下面观众懒洋洋的倦怠心惊破了。

“哎,我说这怎么还不开场啊,虽说这鼓声杂耍也精彩,但是正经的戏文怎么也该到时候了吧?”底下的一个看官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站起来大声质问道。鼓点声间歇下来,低矮的胖子就地一滚,站在台子中间冲大伙儿拱手道:“这小玉春郎君的场子谁误得起啊,马上就开场,让各位久候了,请担待啊!”说着身子向后一扬,整个人就那么翻到后台去了。

楼上东厢的雅间坐着一个头戴玉冠,身穿烟紫色广袖长袍的公子,只见他生的是玉面琼鼻,举手投足之间更是风华绝代,可歌可泣。那一双眼睛像是一汪白水银里养着一颗黑水晶一般,黑白通透的简直像是天人惊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可是让对面看台和下面的女客们羞红了脸。这要是生做女儿身,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少年郎呢!

这时候戏要开场了,那些女子似乎忽然间眼里就没了那个玉面少年一般,人人的眼睛都齐刷刷的盯向了台上。那烟紫色袍子的公子也急忙把眼睛瞅了过去,生怕错过精彩的场景。

一时间台上的气氛似乎忽然间变得紧张起来,只听得台侧几声依依呀呀的胡琴,然后是几声漫板,像放缓了的商调。这因为这曲子太过于熟悉了,时常有人歌唱来着,只有不通晓音律的人才会觉得耳生。一时,只见那台上左侧帘子微微一动,角儿上场了。

那戏台上灯火辉煌,明灭变换,只见一女子身着色彩艳丽花样长褂,绑着勒头,描眉画眼,粉面、红唇、娥眉、凤眼、云鬓,水袖轻挥,一步步走来,身子袅娜,步步生莲,轻盈的仿佛不着力一般。隔着水音,只觉得那唱腔幽咽婉转、起伏跌宕、若断若续、节奏多变。底下的看官顿时觉得心里刷的一紧,似乎都觉得那女子正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那伶人清晰细致的眉眼就在那精致的妆容下若隐若现,微微上翘的眼角一耸,像是把下面十数百人的魂儿都给勾走了。只听她开口唱道: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得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那唱腔,简直到了楼火纯青的地步了,声声娇软,字字分明,他边唱边做手势,把一个亿郎佳人的婉转心态表露的是淋漓尽致。那临行时依依惜别的不舍和依恋心态简直是入木三分,可是有那么自然贴切,看不出丝毫造作,可见他是唱作俱佳啊!那楼上的玉面公子看的更加出神了,初始只觉得那伶人样貌生得美,谁知道他的真功夫却也是如此的厉害!

说起来她是听不懂戏文的,而且平日里也不怎么瞧得起那些伶人,只觉得好好一个男子却反串女相,着实恶心可恶。可今日里台上那伶人几声下来,他的态度里客气了九十度的转弯。只听得那胡琴牙板随着那伶人的声音肩高渐低,时愕行云,时入沉水,常德人心里也跟着起起落落,那声音似乎有魔力一般紧紧抓住了大家的心。下面的观众似乎都被拽进了那个人物的心境里,心里都觉得一点恍惚,反复那空空的戏台上当真有一个神情凄楚的佳人在低喟浅谈。

大家心里莫不再想,台上的伶人当真是一个男儿郎吗?小玉春名冠京城,明明是一个男角啊?可是为何能将一个戏文里的佳人崔莺莺演绎的如此活色生香?

一出戏文唱罢,众人的掌声如雷贯耳,那楼上看台中的少年公子似乎才如梦初醒。才看的时候台上已经空空如也,那个小玉春依然下去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小玉春在回春楼一天只赶一个场子,而大伙儿就是冲着他来的。

虽然已经曲终人散了,但是人人却都觉得意犹未尽,如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公子!”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站着的青衣小厮凑过来道:“散场了,我们要回去吗?”

那年轻公子微微一笑,立刻引得下面无数女客纷纷侧目掩口。

“不急,我们先用过饭再说吧!”玉面公子折扇轻摇,不急不缓道。

店小二上了酒菜,放下雅间的帘子,道了声公子慢用。却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飘了进来,“这位公子,恰好雅座满了,本姑娘可否与公子同席?不过,这桌当然就算我的了。”

说话间只见一个柳眉星眼,神态飞扬明快的红衫女子进来了,她的身后跟着四名随从,一个个看上去都是练家子,而且那姑娘的派头也不小,光那气场就不是寻常大家闺秀有的,想必应该是某个王侯贵族家的千金吧!

四个长随被那人嘴角一努轰了出来,径自走过来在玉面公子的对面坐了下来。青衣小厮有些紧张,可能是年纪小没见过这阵势吧,不免有些紧张。虽然紧张可又得假作镇定,为难的请示道:“公子……”那年轻公子收了折扇,露出迷人的笑容,朗声道:“姑娘请自便,区区一桌酒菜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请坐!”他望向一边的小厮道:“小鸾,怎么回事这是,没见过漂亮姑娘还是怎么的,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吗?”小厮不由得脸颊一红,急忙布菜。那红衫姑娘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气度非凡,明快张扬的倒像是一个少年人。她摆了摆手道:“不用你忙了,我们自己来,这样才痛快。”叫小鸾的小厮被她支开了,似乎觉得有些委屈,扁着嘴。

“来,来,公子,这是回春楼最出名的美酒。”那红衣女子拿起桌子上的酒坛子揭开坛封,当下就倾在瓷碗里,琥珀色的醇酒挂在碗壁上,透出一股馥郁的酒香。紫袍公子也不推辞,总不能在一个女子面前显得婆婆妈妈吧,他伸手取了酒碗,手轻微一晃,那酒就在碗壁上挂了一圈儿,入口醇厚略有些苦辣,可回味甘甜,让人不自觉咂舌细品。酒一入口,那双流光溢彩般的眸子更加的亮了。

“果然好酒啊。”少年公子赞叹,伸手自取了酒坛又满满的斟上。自斟自饮,顷刻喝光了三碗,白皙英俊的脸庞越发的神采奕奕。红衣女子看的喜笑颜开,似乎极为满意,本来看上去是一个俊俏的小白脸,原想着多半中看不中用,哪知道竟然如此英姿豪爽,心里不由得高兴。“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小女子姓宋。”这宋姑娘说着也自取了酒碗,两个人并不谦让,各自先饮了个痛快。那酒当真是后劲十足,一坛酒下肚,连半天不怎么说话的玉面公子已经开始喋喋不休了。“宋姑娘真真好酒量,在下佩服,佩服啊,真想不到京城里还有如此别具一格的姑娘啊,当真是……真是难得一见啊……”

“唉,其实我这人不想你想的那么豪迈不羁,我很不自由的,毕竟是大家族,家里头看得很紧,上次来饮这酒已经是一年前的旧事了。”红衣女子红唇一嘟,开始不满的抱怨着。“我爷爷是一家之主,平日里把我宠上了天,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摔了,更是让下人把我看得比死囚犯还紧,真是很不自由,难得逃出来玩一次,回去了指不定被教训多半日呢,真烦啊,寻常老百姓都只羡慕官宦人家的小姐,哪里知道官宦人家的苦恼啊!”

紫袍公子听得直拍手叫好,“是啊,是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和你差不多了,哦,不,我是男的,你是女的,就差这么一点点,”难为他居然喝醉了也不糊涂。“我家里也有一个爷爷,很疼我很宠我,平日里算是予取予求,从来不会违拗半分我的意思。嘻嘻,看来咱们还蛮相似的啊!我姓宁,你就叫我宁公子好了。”

“好,好,宁公子,你也是京城人氏吧?”红衣女子问道。宁公子直点头道:“是啊,是啊,三代都是京城人氏了。”

“我们家也是。”红衣女子道。

红衣女子虽然还算清醒,可脸上却有了酒意了,眼皮上、腮颊上雪白的肌肤透着桃粉色。宁公子心下暗赞,这个女子当真是生的一副好摸样,看上去家世也不错,当真是少见的。小鸾见他两个聊得欢,也闻得那酒香,过来端了碗酒,把椅子挪到窗边,开了窗子,趴在那里看窗外,底下就是热闹的街市,宽阔的路边是林立的铺子,稍前些有货郎担着架子,也有支着摊子的,无非是瓜果零嘴儿、胭脂水粉、环佩簪花、字画书籍……有卖的就有买的,讨价还价,饭庄子门口都有店伴高声吆喝自家的招牌拿手,老客光临。小鸾伸了胳膊出来,把下巴搁着,酒碗放在窗边上,看得有滋有味的。就着人间烟火喝酒,倒还是头一遭,这小家伙还真有点意思。

风凌落和廖云飞一早也来到了这里,他们当然不是来看戏的,因为沈菊非是死在这里的,所以他们希望从这里入手,也许可以查到一些线索也未可知。因为那时候正值小玉春登台,所以回春楼里水泄不通,两人就在对面的一家饭庄里坐下了,要了二楼的临窗的雅间,要了些酒菜,推开了窗子看着,不一会儿就见一个青衣小厮开了窗子,青色小帽下一张白生生的嫩脸奶油一般像是能滴出水来,大眼睛小嘴巴,生的比姑娘还耐看,帽子下的青丝垂下来落在胸前,小手在窗棂边拨弄的玩着,像是刚喝了酒,满脸绯红的趴在窗边儿,嘴角轻笑看街景。廖云飞暗叹,怎么谁家的小厮都生的这么水灵的,要是个女儿身,再过几年怕是连那翠红楼的头牌都给比下去了。

再往里看,只见屋子里两人正在对饮,一个红衣女子,一个紫袍公子,倒像是一对璧人,整个一金童玉女下凡啊!因为隔着一条街,所以相貌看不太清,只依稀觉得一个美貌洒脱,一个俊俏风流。心想着怕是里面有名的戏子也未必生的有那么好看。

正看着的时候,远远的只见五六个人骑马横冲直撞的飞奔过来,沿路呼喝,踢翻了不少摊子也不理,径直到了回春楼,当前的人忽的勒马急停,那马前蹄腾空,差点儿踏翻了旁边卖鸭梨的摊子。路上的人倒是都敢怒不敢言,纷纷躲开了。久在京城里混的人,这时已认出这是哪家家仆了,全京城敢这样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恐怕只有这济安郡王府上的家奴了。那济安郡王是三朝元老,且祖上又对社稷有功,圣眷正浓,所以家里的仆人也是狗仗人势,到处横行,赊账无数,商户们是敢怒不敢言。这宋潘家是当年平叛有功,先代皇帝曾经许其世代富贵,这现任的老郡王为人可算是老奸巨猾,不亚于当朝丞相孟胤祥,他们宋家一脉单传,到如今只剩下一个年方及笄的小孙女,不免娇宠,造成这小郡主胆大妄为,肆无忌惮,宋郡王虽然严加管束,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世人均感慨这宋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那几人到了‘回春楼’楼下,才跳下马来。

“莫非是去闹场的?”风凌落探头探脑的道。他自然也认出了是济安郡王府的人,“莫非是济安郡王看中了哪个戏子?”廖云飞哪儿理会谁呢,眼睛只顾盯着那个扒在窗边看热闹的小厮,傻兮兮的张着河马嘴笑。风凌落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不由得脑袋一麻,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拍,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一下子跳下椅子退了一步远,使劲摔着手,像是手上有什么脏东西,“廖……廖云飞,我,我,我风凌落都不知道,你居然好男色?你……哦,”他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拍着胸口道:“难怪,难怪你会对沈菊非的事如此上心,跟着人家巴巴的那么紧……你原来是看着人家有几分姿色,所以才垂涎欲滴吧?”

额,真想不到,我们的风凌落公子脑袋还转的挺快的,举一反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