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在夜上海舞厅姚雪颜解决了燕燕的事情;这边厢在申江公园姚孝慈必须要放杜冰冰回家了。天色不早,冰冰神色有点不安了。
“我真的该回去了。”冰冰站起来说:“再晚了爸爸会问东问西,下次就出不来了。”
他们收拾好装食物的篮子,孝慈骑上自行车,冰冰这次坐得很大方,双臂绕着孝慈的腰。孝慈感觉到这和几个小时之前的差别,暗暗欣喜。
孝慈在公园门口停下,冰冰从自行车上下来,对孝慈说:“谢谢你准备的午餐,本来说好我请你的。
“那你明天请我吧?”孝慈拉住冰冰的手,期待地看着她。
冰冰挣脱孝慈的手,故意看着别处,嗔怪说:“我没有看你啊,你怎么又犯规了?”
孝慈厚着脸皮说:“这怎么能算犯规,你定的规矩太严了。要不明天我们去钓鱼?”
“我们接下来先不要再见面了。”冰冰说。
“为什么?”孝慈急了,从自行车上下来,把车架好,一把拉住冰冰的胳膊,生怕她跑了。
冰冰边想边说:“我也说不清。我爸爸要求我一定要读大学,我也答应了他。我们要是经常见面,他一定会知道的。而且,我不想我们认识才几天就••••••太亲近了。”
冰冰慢慢抽出被孝慈拉住的胳膊,孝慈看看冰冰,冰冰很冷静,没有犹豫不决的意思。
孝慈受伤地说:“你是怪我没有分寸吗?如果我能管住我,是不是你就同意经常见面?”
冰冰答道:“我不是怪你,我自己不是也会犯规吗?与其经常见面经常犯规,不如少见面。”
孝慈不舍地说:“可是那太难了,我做不到,我现在就做不到让你走。我真的不想让你走,我没办法••••••”
他又要去拉冰冰,冰冰后退一步,提高声调说:“所以我们真的先不要再见面了!我们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相处。”
边上一个穿着优雅的过路老人朝他们看了一眼,见冰冰穿着校服,老人嘟嚷一句:“什么时间了,女学生放学都不回家••••••”
冰冰脸上顿时一片尴尬。孝慈好像突然醒了一样,他看看周围,对面还有另外一对中年路人也在看他们。
“对不起冰冰,”孝慈歉疚地说:“我••••••没有为你想过,光想着我自己要这样那样。就听你的,先不要见面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自己回去好了。”冰冰如释重负,叫了一辆黄包车,连再见也没顾上说,走得像逃跑一样。
孝慈呆呆站了一会儿,懊丧地自言自语说:“怎么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不能忍一会儿,让她高高兴兴地回家?”
冰冰匆匆回到家,一进大门就听到左边大厅那边哗哗的洗牌声,那就是说大妈有牌友在。还好,这样大妈就不会在意她什么时候回家。
冰冰轻轻走到楼梯边,还没抬脚上楼,杜文畅从右边小厅那边大步走过来,问她:“玩得好吗?有没有喝过下午茶?今天开饭会晚一点。”
冰冰回过神来,轻松地说:“还不错,吃了一些点心,不觉得饿。”
她想起今天对哥哥撒了谎,有些过意不去,就乖乖笑着对文畅说:“哥哥,我现在放假了,可以陪你玩几天了。你要是没有别的安排,明天先带我去逛街,我要买东西;然后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好啊!”文畅很高兴,不用他先开口,明天冰冰就可以陪他了。他看看冰冰一脸乖样,轻轻刮了冰冰的鼻子一下问:“今天怎么这么乖啊?做什么亏心事了吧?惹什么祸了吧?”
冰冰分辨道:“哪有啊?我像做坏事的吗?我是觉得哥哥回上海都两个礼拜了,天天接送我,没怎么好好玩,难道我不应该补偿一下哥哥吗?”
“算你有良心。”文畅笑眯眯地嘱咐她:“先去洗澡换衣服,休息一下,等会儿开饭了我去叫你。”
第二天早上,文畅冰冰两兄妹走在街上,兴致很高。冰冰说:“看我说的对吧,不开车,边走边玩多好。”文畅说:“是啊,你从小就会玩,跟着你去玩肯定是没错。”
旁边一个人挑着一对箩筐经过,文畅拉住冰冰避向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免得箩筐碰到冰冰。
冰冰说:“谢谢哥哥,哥哥以前也总是保护我。哥哥回家来真是太好了!”
文畅笑笑说:“回家来最好的一件事是看见毛丫头长大了,懂事了。“
他转念一想,这话可能有点露骨,马上扯开话题:“对了,昨天你说要买东西,想买什么?”
冰冰说:“想买一件礼物送给你。欢迎你回家!谢谢你接我上学放学,还有谢谢你陪我练琴,我音乐拿了A,这次拿得很轻松!”
文畅很开心:“原来我有这么多理由可以得到一件礼物。是不是该好好敲诈你一笔?”
冰冰上去挽住文畅的胳膊:“那你想要什么呢?只能挑一件哦。”她忽闪着眼睛探寻地看着文畅。
文畅很受用被冰冰挽住胳膊,希望最好就这样多待一会儿。他停在原地,卖了个关子:“我想要的不能轻易告诉你啊。要你自己想到了,才是有诚意。对不对?”
冰冰信心满满地说:“那好吧,我自己做主了。其实我已经想好了。”
她开始往前走,依然挽着文畅的胳膊。她走得有点蹦蹦跳跳,带着孩子气。文畅随着冰冰往前走,感受着她的轻快跳跃,虽然他的步伐是稳健的,但是他的心随着冰冰在轻快跳跃。他的脸上难掩笑意,这轻快的笑意令他一向沉稳的脸显得活泼,光彩焕发。
冰冰拉着文畅进了一家钟表首饰店。文畅打量一下,店里都是西洋物品,看来这几年的教会女中生活已经铸就了冰冰的品味。
“先生小姐,欢迎欢迎!”一个中年店员走上前问候他们,一边含蓄地打量他们一眼。文畅和冰冰俊男靓女,穿着简单而质地不俗,虽然全身没什么装饰之物,但是气度出众。
文畅客气地回应店员:“我们只是随便看看,你忙你的。”
冰冰纠正文畅说:“不不,不是随便看看。”她手拉着文畅,脸向着那个店员说:“我要买一件礼物送给我哥哥。所以我们只看男人用的东西。”
“哦,那先生小姐这边请。”店员瞬间理清了门路,把他们引到右侧的柜台。他识趣地没有紧跟左右,而是说:“两位先看一下,我一会儿过来招呼。”
“谢谢啦。”冰冰随口说,眼睛看着柜台,已经开始搜索。文畅对店里的东西没怎么在意,他看的是冰冰在看什么。
那个店员虽然走开了,但是不时在看这两位顾客。只一会儿,他见冰冰略略直起腰,回头瞄了一眼,他马上利索地走过去问:“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我想看一下这块表。”冰冰指着柜台里。文畅一看,是一块瑞士腕表,样子很时髦。
“当然当然。”店员眼明手快地拿出那块表,递到冰冰手上,一边殷勤地说:“小姐真是好眼光,这是小店最好的几块表之一,很配这位先生的华贵气质。”
冰冰接过表,拉过文畅的左胳膊,小心地给他戴上,然后捏着文畅的指尖把他的手抬起来,仔细端详那块表。
“哥哥,喜不喜欢?”冰冰抬眼看着文畅问。文畅知道,这就是说冰冰自己已经选定了这块表。冰冰一向做决定就是很快的,而且定了就是定了,很少变来变去。
“我看还不错,最重要是你喜欢。”文畅很随和地说。
“那我们就要这个了。”冰冰转向那个店员:“什么价钱?”
“价钱是三百块,小姐。”店员恭敬地说,一面等着冰冰掏钱。
“要三百块啊?”冰冰失望地看看文畅,微噘着嘴说:“我只有一百块钱。”
“你啊,品味太好。”文畅不在意地说:“那我们挑一块一百块以内的。”说着把腕上那块表取下来。
店员难掩失望之色,但还是镇定地说:“先生小姐你们看这块表,表盘是白金镶钻的,款式是今年欧洲最新的。最重要的是,它真是太配这位先生了,拿下来真太令人遗憾了。”
文畅对着店员无所谓地耸耸肩,不想说话。他看看冰冰,冰冰正遗憾地盯着那块表。文畅只好对那块表再多表示一点兴趣,拿起来又看了看。他凑近冰冰耳语道:“这真的很配我啊?你真的那么喜欢?”
冰冰眼睛转了转,点点头说:“哥哥,你借给我两百块吧。我不想辜负了我的眼光。”
“有道理,为了你的眼光,哥哥应该投点资给你。你的一百块留着买糖吃吧。”文畅掏出钱包拿了三百块给店员,店员恭敬地接过致谢。
“再给我戴上吧。”文畅一边用右手把表递给冰冰,一边向她伸出左手腕。
冰冰乐呵呵地把表又套到文畅手腕上,一边端详,一边调皮地细声说:“放心吧哥哥,三百块我很快就还给你,我另有投资商。”
文畅故作神秘地问:“谁呀?”
冰冰眨着眼睛回答:“先找小金库,大妈;万一不成功,再找大金库,爸爸。我估计小金库应该就很顺利。”
文畅一边拉着冰冰往外走一边说:“看来你是早有预谋的。”
冰冰咯咯笑着默认了。她的无邪笑声深深打动了文畅的心,文畅也甜甜地笑了,虽然没有出声。
兄妹俩都很开心。出门的时候那个店员不知从哪个角落又闪出来,恭敬地送客:“先生小姐走好,下次请再来!”在他看来,有预谋又不缺钱的顾客固然不少,但是买得爽快还长得养眼的顾客真是不多。确实是一笔三赢的买卖!
走到街面上,冰冰问:“哥哥,现在去哪里?由你定了。”
文畅说:“既然到了这条街上,我带你去练练击剑吧。这附近有个击剑馆,是个匈牙利人开的。我和几个英国回来的朋友去过一回,觉得不错。服装和设备都可以租用,我们空手去就可以了。”
冰冰兴奋地说:“好啊!又有新鲜东西玩了!是你在英国玩过的吧?”
文畅假装严肃地纠正她:“不是玩过,是练过。”他随即又安慰冰冰:“不过你可以当作去玩。”
这天下午回家后,冰冰去敲邱菊儿房间的门:“大妈,你在吗?”听到里面邱菊儿答话“冰冰进来吧”,冰冰推门快步进去。
邱菊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老照片在沉吟。冰冰在她边上坐下来,看了一眼那照片,只见那是一张须生的上妆正脸剧照,虽然照片略微发黄,须生的口唇被化妆的长须遮住,但是还是可以看出照片中的人剑眉朗目,气宇轩昂。
冰冰问:“这是谁啊?看着眼熟。”
邱菊儿把照片翻过来递给冰冰,冰冰读出照片背后的题字“杜太太菊姐惠存”。她疑惑地说:“这好像是我妈妈的字迹。”
邱菊儿答道:“就是你妈妈的。这是二十多年前你妈妈十七岁时演《四郎探母》的剧照。你妈妈当年真的是俊逸洒脱,风华绝代。大妈我就是她的忠实戏迷之一。今天找东西的时候翻出这张照片,我都不敢相信现在你妈妈和我住在同一个家里。那时候她在台上演杨延辉,台下有多少女人为她沉醉;卸了妆在后台,又有多少男人为她着迷。”
冰冰说:“可是我妈现在怎么一句也不唱了?连提都不提她演的戏了?”
邱菊儿轻叹一声:“唉,不提也好,毕竟那些都是往事了。她不唱了,我也不捧戏子了。”
冰冰靠近邱菊儿,压低声音调皮地说:“原来大妈以前捧戏子啊?爸爸知道吗?他生不生气啊?”
邱菊儿“啪”地打在冰冰大腿上,佯怒地说:“死丫头敢套我的话!捧戏子怎么了?我就只捧过你妈妈,跟她交往深了,知道了梨园的水比苦海还深,就没兴致再捧了。”
冰冰做出收敛的老实相,拉住邱菊儿的胳膊说:“不说这个了,我保证不告诉爸爸。不过我要收三百块的封口费。”
邱菊儿斜睨着冰冰,谨慎地说:“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想买什么东西大妈带你去买。”
冰冰老实交代:“今天我跟哥哥出门,买了块腕表送给哥哥,感谢他天天接送我还陪我练琴。我钱不够,跟哥哥借了三百块,现在要还给他。”
邱菊儿心里欢喜起来,笑嘻嘻地说:“你这丫头算是懂事了。文畅对你真是够好的!”她去柜子那边拿了钱塞在冰冰手里,交待说:“你自己去给他吧。”
冰冰拿了钱谢过邱菊儿,一溜烟跑到文畅房间,门虚掩着,她听见浴室哗哗响着水声,就进去坐在椅子上等,顺手拿起文畅扔在茶几上的一本书,翻开来看。这是本英文书SherlockHolmes(福尔摩斯全集)。
一会儿文畅出来,光着脚穿着浴袍。看见冰冰坐在他房间里,文畅身上开始发热,脸腾地红了。还好冰冰头也没抬。
冰冰带着小小的得意说:“哥哥,我已经从小金库成功拿到了三百块的投资,放在这儿啦。”她轻拍茶几上的钞票。
文畅看冰冰那么自然,慢慢放松下来,走过去坐在冰冰对面,答道:“你还真是动作快!”他看冰冰仍然没抬头,就问:“这种书你也有兴趣啊?”
冰冰抬头看文畅,不经意地说:“兴趣不大,不过偶尔看一会儿还行。反正你这儿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呀。”
文畅说:“兴趣不大你还看得头也不抬。”
冰冰半正经半戏谑地说:“我抬头怕你不好意思啊。我现在不是三岁五岁了,你要是衣冠不整被我看见不就尴尬了。我低头是给你机会整装啊。”
文畅心里发虚,极力掩饰着加快的心跳说:“你这毛丫头连哥哥都这么整,外面哪个男生是你的对手啊?”
冰冰利索地站起来往门外走,一边回头轻松地说:“哥哥不用操心啦,外面的男生就是想被我整,都一点机会也没有!”
文畅怔了好一会儿,回味着冰冰今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到最后自嘲而又满足地笑了,拿起床头上那块新买的表仔细端详。
此时邱菊儿悄没声地走近文畅,把脑袋凑过去看那块表,欣慰地说:“小丫头眼光还不错!这个洋学堂真是没有白读。儿子啊,冰冰现在也很懂事了,妈越看她越顺眼。”她拿眼睛瞟瞟文畅,充满探寻。
文畅惬意地在床沿上坐下,顺势躺下上半身,双手压在脑后,望着天花板,轻轻说:“就这样就很好了,我喜欢这种感觉,不要太快。就这样到她读完大学也很好,没必要为这事跟爸爸吵。”
“妈是怕••••••”邱菊儿提醒道:“夜长梦多。就这几年里,会不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就是杀出个程咬金,那不也要爸爸同意吗?爸爸那一关不过,谁来都没用。”文畅说:“无论如何,到时候爸爸总会向着我的。那不就皆大欢喜了。”
邱菊儿点头,转忧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