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拉罕在库伦衙门开始办公，他不识几个汉字，也不识满文，只通蒙文，还好朝廷理藩院发来的文件都是满蒙双语的，衙门里还有专事翻译的笔帖式，把重要的汉语文件给他翻译成蒙语，所以他的日子也算混得过去。庆桂看准了赛拉罕不但好说话，而且文字功底不行，所以大事小事他都做主了，把赛拉罕当作衙门里的一个摆设。当然庆桂对赛拉罕还是客气关照的，年轻后生嘛，只要听话驯服，庆桂不会给他穿小鞋。

赛拉罕的住处，就是德海以前的房子，他的堂舅舅车登多尔济在德海一被抓之后就把这个宅子占住了，生怕它落到别人手里去了。赛拉罕一到库伦，车登多尔济就把这宅子给他住，虽说是为了拉拢他，但到底还是省了赛拉罕不少事。

这天傍晚，赛拉罕刚回到府里，车登多尔济就登门了，赛拉罕赶紧到门口迎接：“堂舅舅来了，快请进。”

“不必客气，我是路过的。”车登多尔济说：“住得还习惯吗？缺什么东西的话，叫人到我那里去拿。亲戚嘛，堂舅舅应该照顾你。”

赛拉罕感激地说：“堂舅舅把这个宅子给我，已经是很大的照顾了。住得很舒服，不缺什么东西。”

“缺个女主人！”车登多尔济以长辈的口吻说：“既然都定了亲了，早点成亲吧。这么大个宅子，没个女主人管家不行。”

赛拉罕尴尬地说：“慢慢再说吧。堂舅舅不进去吗？”

“我不进去了。”车登多尔济说：“苏可尔在等我。今天是陪她去光显寺上香还愿的，顺便在郊外转了一圈，现在也累了，该回家了。”

车登多尔济说着，指指远远的几个人，都没有下马，其中有一个姑娘，赛拉罕看过去的时候，她淡淡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个招呼。

“那是谁啊？堂舅舅的女儿吗？”赛拉罕好奇地问道。

“苏可尔是我最小的女儿，”车登多尔济说：“惯坏了，路过表哥家都不肯下马来见个面。”

“表妹不愿意就算了，以后还有机会的。”赛拉罕客气地说，一边远远地又看了苏可尔一眼，对她微微欠身并拱手，这礼数算是很周全的了。

赛拉罕没料到他这一行礼，苏可尔就一跃下马，轻快地走过来了，微微弯腰还礼，说道：“表哥，苏可尔刚才失礼了。”

近距离一看，赛拉罕马上就能理解为什么堂舅舅会惯坏这个表妹，她长得可爱啊！这不就跟阿爸对娜吉尔一样吗？

赛拉罕不会拐弯抹角，一下就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难怪堂舅舅会惯坏你，你长得很可爱。”

“才不是呢。”苏可尔反驳说：“是因为姐姐们都出嫁了，就剩我一个人不想出嫁，愿意永远陪着阿爸。”

“这样啊。”赛拉罕笑笑说：“可是女孩子出嫁只是迟早的事情。你不想出嫁应该是因为还没有遇到想嫁的人。”

苏可尔看了赛拉罕一眼，没有作声，脸色稍显不悦。

赛拉罕看不出苏可尔已经不悦，车登多尔济是看得出来的，赶紧打圆场说：“苏可尔，我们走吧。表哥在衙门辛苦了一天，也该歇歇了。”

“表哥，告辞了。”苏可尔轻轻点一下头，转身走向她那匹马。

“苏可尔表妹慢走。”赛拉罕看着她的背影说。

车登多尔济最后客套一句：“我先走了。改天请你到我府里家宴。”

“堂舅舅慢走。”赛拉罕恭敬地答道：“改天我去给堂舅舅请安。”

车登多尔济是应酬，赛拉罕可是言出必行，几天后他就带了礼品去堂舅舅府上请安了。冲着他帮办大臣的面子，车登多尔济有意笼络他，留他用晚饭，赛拉罕高兴地答应了。

客套寒暄话很快说完了，赛拉罕问道：“今天怎么不见苏可尔表妹？”

“她不常到前厅来。”车登多尔济答道：“女孩子嘛，在内院待着比较好。”

“哦。”赛拉罕颇有点失望似的。

“今天，”车登多尔济看看赛拉罕，微微一笑说：“你是贵客，又是亲戚，晚餐的时候，我会把苏可尔叫来的。”

可惜，很快一个侍女来回话说：“苏可尔格格说身体不舒服，不能见客，请表哥见谅。”

“不要紧，”赛拉罕的语气明显地失望。

车登多尔济解释说：“苏可尔的性子••••••请你多包涵，是我把她惯坏了，尤其是这两年。不过她也不容易，小小年纪，运气特别地不好。”

“运气怎么不好呢？”赛拉罕探问道。

“三年前，我们把苏可尔许配给她姨妈的长子，”车登多尔济说：“就是札萨克图汗部盟长的世子。两年前她姨妈过世的时候，苏可尔跟着她阿妈去参加葬礼，见到那个未婚夫，很失望。那小子不但长得猥琐，而且品行不佳，在他阿妈的灵堂里，当着长辈的面，就敢对苏可尔动手动脚。”

“哎呀，”赛拉罕不安了。

“回家以后，苏可尔哭了很多次，不想出嫁。”车登多尔济接着说：“但是我们收了人家的聘礼，门当户对的，这门亲事不好退啊。”

“堂舅舅这么大的能耐，难道不保护自己的女儿吗？”赛拉罕沉不住气了。

车登多尔济看赛拉罕一脸紧张，话锋一转说：“还好老天有眼，过了没多久，那小子一次酒后骑马飞奔，那马不知怎么的受了惊，把他甩出去，摔死了。”

“哦，”赛拉罕松了一口气说：“还好，这样苏可尔表妹就不用嫁给他了。”

“那是当然。”车登多尔济说：“我抓紧机会，把聘礼退了。但是苏可尔再也不许我给她定亲了，还放了狠话，说是永远不出嫁了。”

“可怜的苏可尔表妹！”赛拉罕同情地叹息：“没见过面的定亲和指婚，多半都是害人的。”

车登多尔济觉得赛拉罕一片真诚，不由得关心地问他：“上次听你阿爸说，大清皇上把什么亲王的孙女赐婚给你了，什么时候去迎娶呀？”

“不用迎娶了。”赛拉罕神色惨淡地说：“刚赐婚没有几天，那位多英格格就病重身亡。赐婚就是为了给她冲喜的。”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车登多尔济替赛拉罕感到不平。

“我也这样觉得，但是还不能发脾气。”赛拉罕委屈地说：“所以我说，没见过面的定亲和指婚，多半都是害人的。”

“你跟苏可尔倒是同命相怜的。”车登多尔济说着，下意识地看了赛拉罕一眼。

“但是我没有放狠话说永远不娶啊。”赛拉罕马上说：“我还是希望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娶她。苏可尔表妹，真是可惜。”

“你觉得我的苏可尔可爱是吗？”车登多尔济鼓励地问：“你有没有办法让她觉得你也可爱？”

“我••••••”赛拉罕一下子脸红了：“我觉得苏可尔可爱，可是，我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她觉得我也可爱。”

车登多尔济又鼓励说：“上次苏可尔肯下马跟你打招呼，说明她不讨厌你。早知道你那个定了亲的格格死了，上次回家后我就不该给苏可尔浇冷水，那她今天可能会愿意出来陪我们用晚餐。”

“原来是这样啊。”赛拉罕有点激动了：“那，还有没有办法••••••让我今天见一见苏可尔？我可以安慰她，让她开心。”

“让我想想啊。”车登多尔济说：“不如我亲自去跟她说，就说你今天是特意来看望她的，礼物也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本来就是嘛。”赛拉罕小声承认了。

“那你等着，就交给我吧。”车登多尔济起身，亲热地拍拍赛拉罕的肩膀，然后往后堂走。

赛拉罕被堂舅舅这一拍，心中顿添勇气和希望。

结果出来陪赛拉罕和车登多尔济用晚餐的，不仅有苏可尔，还有她的阿妈珍格夫人。珍格夫人显然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对赛拉罕热情周到，频频劝酒，殷勤布菜。

苏可尔不是很害羞的女孩子，虽然话不多，但是她的眼睛时不时看看赛拉罕，并不躲避。她眼光清澈，基本上是坦然平和的，只是移开的时候总像有火花一闪，使得赛拉罕盼着她下一回再看过来。

晚餐结束的时候赛拉罕脸红得厉害，珍格夫人体谅地说：“赛拉罕贝子酒劲上来了，不要马上骑马回去了。不如到内院用茶，赏月，等酒劲过了再走吧。”

“谢谢堂舅母。”赛拉罕巴不得如此。

内院的一个小亭子里，车登多尔济夫妇陪着赛拉罕坐了一会儿，珍格夫人说有些疲倦，车登多尔济就起身告辞，陪夫人回房去了。亭子里只剩下赛拉罕，苏可尔和一个侍女。

“谢谢表哥今天来看望我，还给我带礼物。”苏可尔客气地说。

“堂舅舅问我••••••”赛拉罕也不知道客气一下婉转一下，直通通地说：“有没有办法让你也觉得我可爱。”

“那，你觉得你有办法吗？”苏可尔没有笑他，也没有回避，问了这句话以后就看着赛拉罕，等他的回答。她等了一会儿，见赛拉罕没出声，就把她的目光移开，就在这一瞬间，赛拉罕又看见刚才席间那种若隐若现的火花在她眼里一闪。

借着酒劲，他壮着胆子答道：“那，还不是都看你肯不肯教我办法。我已经觉得你可爱了，特别可爱，让我再也忘不了的那种可爱。”

苏可尔有点不安，看看边上那个侍女，那侍女赶紧走到亭子外面去了。

“我要是不教你呢？你就想不出办法吗？”苏可尔问道。

“我••••••”赛拉罕泄气地说：“我很笨。我只会想你，不会想办法。”

他失望的眼光停在苏可尔脸上，嗫嚅着说了一句：“你不肯教我的话，我••••••我就先告辞了。”

“那我先教你一招。”苏可尔赶紧说：“你就说你的酒还没有醒，不能马上走，要多坐一会儿。”

赛拉罕想也没想就说：“苏可尔，我的酒还没有醒，不能马上走，要多坐一会儿。而且，我希望你也不要走，再多教我几招。”

他盯着苏可尔看，眼睛里的热力可以把她熔化掉，让她不得不低下头躲避。

“苏可尔，你真的很可爱。”赛拉罕的声音开始发颤：“我••••••不敢靠近你，可是我真的很想••••••离你再近一点。”

苏可尔脸红心跳，紧张得站起来说：“我要回房间去了，不能再教你了，免得把你教坏了。”

“苏可尔，不要走！”赛拉罕情急之下，站起来拉住苏可尔的胳膊说：“我自己想办法，不用你教了，只要你不走就好了！”

“表哥，你小声点。”苏可尔并没有挣脱赛拉罕，而是看看亭子外面的侍女，那个侍女赶紧把头扭向别处。

赛拉罕就这样靠近了苏可尔，心跳得像要蹦出去。

“表哥，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去看你。”苏可尔轻轻说着，抬眼看看赛拉罕，四目相交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轻轻的颤抖。

赛拉罕好容易把持住自己，放开苏可尔的胳膊说：“那我明天等你。你什么时候来呢？”

“晚餐之后，月亮出来的时候。”苏可尔小声说完，又被赛拉罕盯得受不了，赶紧低下头。

“你真的会来吗？不是哄我走吧？”赛拉罕不放心地问：“你要是不来，我怎么办呢？”

“你怎么这么傻？”苏可尔又抬头看着赛拉罕：“我要是现在还费神哄你，刚才就不会去陪你用晚餐，我躲在房里装病就行了。”

赛拉罕被苏可尔娇嗔的眼光看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能呆呆地站着。等他回过神来，苏可尔已经不在亭子里了。

见他四下张望，亭子外面那个侍女说：“贝子爷，格格已经回房去了，她嘱咐贝子爷回家路上骑马要小心。”

“噢。”赛拉罕心里惴惴的。今晚是不是一场梦，就看明天苏可尔赴不赴约了。

第二天，赛拉罕与苏可尔的第一次单独相会，就让他对苏可尔难舍难分了。他们在花园里一个垂着珠帘围着纱幔的花厅里见面，皓月当空，微风徐徐，赛拉罕再老实，也忍不住一点点离苏可尔越来越近。当他终于大着胆子拥抱苏可尔的时候，苏可尔急促的呼吸和温软的身体激得他语无伦次：“苏可尔，我现在怎么办？我现在怎么办？你救救我，救救我！”

苏可尔感觉到赛拉罕的昏乱，她还有点理智：“表哥，你不要这样啊，我们还有很多机会见面，日子还很长。”

赛拉罕说了一句：“可是我从昨晚等到现在，就像已经等了一辈子了！”

苏可尔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你比我估计的还要傻！”

赛拉罕看到苏可尔流泪了，惊慌地放开她，后退一步，道歉说：“我不是故意的，你生气的话，我保证••••••把我的手管住。”

可是这时候苏可尔又笑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已经让我觉得你可爱了。”

赛拉罕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吗？”

苏可尔没有回答，而是靠近他，把他的双手轻轻放在她自己的腰上，然后抬头看着他。她的目光带着一点笑意，一点羞涩，一点期待，那么灼热闪亮。

赛拉罕再笨，也知道她这是在说“真的”。他的胳膊一下就把她箍得紧紧的，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苏可尔把脸埋在赛拉罕的胸口上，她能听到他一下紧过一下的心跳。她温柔地安抚他：“赛拉罕，不要急啊，我们还会有很多这样的好时光，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让你抱着我••••••”

赛拉罕忍了好一会儿，呼吸才平静下来，箍住苏可尔的胳膊才放松一点。

“苏可尔，”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我那天一看见你，就知道我的运气要好起来了。”

“我当时就感觉到了••••••”苏可尔闭着眼睛喃喃地说：“你有点喜欢我。”

赛拉罕认真地纠正她：“不是有点喜欢，是很喜欢，非常喜欢••••••”

这一对新恋人沉迷于甜蜜，有说不完的悄悄话。直到更深露重，赛拉罕才依依不舍地送苏可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