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赛拉罕为库伦衙门帮办大臣的公函终于来了,是先送到库伦衙门里,再由庆桂派人转送到赛音诺颜的王府的。赛拉罕马上派人去乌里雅苏台给他阿爸报信,自己开始把盟里的事情交接给弟弟乌达尔。
乌达尔有些不情愿:“盟里的那些事也归我管,那我以后不是要忙得没工夫做我自己喜欢的事了?”
赛拉罕说:“现在除了你,还有谁能担起这个责任呢?我走了以后,你就是王府里最大的男丁了。”
乌达尔提议说:“不如交给大伯去做吧,他以前也帮祖父管过盟里的事。”
赛拉罕不满地反驳:“现在伯父们跟我们已经分家了,阿爸是盟长,你是阿爸的儿子,应该替阿爸担责任。你别整天读那些离经叛道的书,把心思用错了地方。”
“好吧好吧,你不必这样教训我。”乌达尔让步说:“那我先扛着这个差事,等阿爸回家的时候,我要跟他好好谈谈,不能让我长期做这个,我是个闲云野鹤。”
“你以前在京城里跟阿哥们一起读书的时候,”赛拉罕反问说:“不是意气风发想要做一番大事的吗?现在怎么又说自己是闲云野鹤了?”
“那时候••••••”乌达尔不由得回想起两年多以前在京城的短暂时光,他当时在阿哥们的书房里受到师傅们的夸奖,踌躇满志,觉得自己将来应该干一番大事业。还有••••••他对七公主的向往,在那一段时间里强烈激励着他。
“那时候我并不明白我要什么。”乌达尔淡淡地把这句话说完整了。其实他明白他要什么,只是不可能要到。
赛拉罕也让步了:“那你至少在阿爸同意你做闲云野鹤之前,先用心担着这个差事吧。”
第二天拉旺多尔济就带着奇雅回王府了。这一回,奇雅能够接受她的额驸要去另外两位夫人房里的事实了,心里不那么难受了。毕竟她们跟额驸是多年的夫妻了,孩子也生了;而且她们对自己这个年纪小很多的王妃礼节周到,恭敬有加,让她生不起气来。
这几天里春茗见奇雅发过几次呆,有时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有时是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还有一次是在厅里喝茶的时候盯着炕榻上的垫子看了很久。每一次都是春茗轻轻叫“公主”,奇雅反应过来之后就淡淡地一笑,这种笑是有韧性的,自勉的,让春茗相信公主还好。春茗明白公主心里的坎是什么,她叹息公主小小年纪心已经在老去,让她都觉得嫁人不是什么好事,即使贵为公主,嫁一个亲王,也不过如此。
三天以后,赛拉罕上路去库伦赴任。拉旺多尔济嘱咐他:“你到了库伦,多留心你阿妈和弟弟们的下落。”
“我知道,阿爸放心吧。”赛拉罕答道:“公务我也会尽力去做,不给阿爸丢脸。”
“好,你已经是大人了。”拉旺多尔济语重心长地说:“阿爸把你放出去,以后你要独当一面了。”
乌达尔走过来打趣地说:“哥哥,你不要光顾着公事,要留心看看库伦有没有好姑娘,找一个好嫂嫂。”
拉旺多尔济顺势笑着说:“乌达尔说得对!这是很重要的大事。就在库伦找吧,以后跟着你在任上也方便。名份是次要的,碰到喜欢的姑娘,就赶快行动,不要犹豫。”
“这又不能强求。”赛拉罕有点不好意思了,走到女眷那边去,单膝跪地说:“七公主,温夫人,莎夫人,谢谢你们都来送我。赛拉罕告辞了。”
温景瑜有点不安,说道:“贝子爷请起!贝子爷一路平安!”
莎莉尔跟着说:“贝子爷保重身体!”
奇雅大大方方地受了这个礼,上前一步扶起赛拉罕说:“官场上的事,不必太在意。我希望你在库伦跟在家里一样开心。”
“谢谢七公主。”赛拉罕站起来说:“我也希望七公主永远开心。”
赛拉罕带着一众随从打马开跑,很快就绝尘而去。温景瑜和莎莉尔向王爷王妃欠身告辞,先走了。拉旺多尔济对乌达尔说:“你先去大帐等着,我把七公主送回她的院子,再来跟你说说盟里的公事。”
奇雅说:“额驸不必送我了,跟乌达尔去吧。我跟春茗一起回去就行了。”
“那也好。”拉旺多尔济温和地说:“我午饭前就到你那里去,等着我。”
他眼睛带笑地看着奇雅,奇雅微微脸红地点点头。
乌达尔觉得他的脸有点发烧,还好阿爸没看他,七公主也没看他。他本来觉得他已经把七公主踢出他的脑袋了,可是七公主一回王府,他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留意她了。
中午拉旺多尔济在奇雅那里吃饭,奇雅主动跟他说:“明天你自己回乌里雅苏台去吧,我不去了。”
“为什么呢?”拉旺多尔济没料到她这么说,问道:“是不是这几天我没来你房里,生气了?”
“不是。”奇雅说:“我已经去过两次了。再去的话,温师傅和莎夫人可能会不舒服了。要不你带温师傅去吧。”
“她们不会不舒服。”拉旺多尔济宽慰奇雅说:“她们以前也从来没去过,她们一贯都是懂得妾室的本份的。你要是不去了,我就一个人回去,想你的时候就快马加鞭赶回来。”
这最后一句当然是哄奇雅高兴的,说明他心里已经有过这种打算了。
拉旺多尔济走了没有几天,奇雅的生日又到了。今年她满十六了,正是俗话里说的二八青春俏佳人。生日当天静悄悄的,春茗在晚膳时分给奇雅敬上一碗寿面,说道:“公主,额驸临走之前显然是忘记提醒府里给你庆生了。这碗寿面是我刚才去厨房里下的,没有声张。”
奇雅不在意地说:“去年过生日有很大的场面,结果我的公主府着火了。今年安静点也好。额驸事情多,不要怪他。”
她慢慢吃着面,吩咐春茗说:“今晚到院子里焚香拜月吧,遥祝皇阿玛和额娘吉祥安康。”
“是。奴才一会儿就去叫人准备香案果品。”春茗答应着。
奇雅主仆二人在院子里焚香祷告,然后坐下来饮茶赏月,春茗小心地给奇雅披上披风:“公主,虽说是夏天,塞外入夜之后还是很凉的。”
“不要紧,”奇雅说:“偶尔吹一吹冷风也是很好的,让人头脑清醒。”
这时候门外的侍卫进来打一个千,禀告说:“公主,乌达尔台吉来了,说是要给公主拜寿。天已经黑了,公主看让不让他进来?”
奇雅有点犹豫,春茗说:“让他进来吧,不要拂了他的心意。”
奇雅点头,侍卫就出去了。不一会儿乌达尔进来,手里拿着一大捧花。
“乌达尔给七公主拜寿!”乌达尔双膝跪地叩首说:“所幸公主尚未安歇,还是让我赶上了。”
“乌达尔台吉免礼,快起来。”奇雅客气地说:“你也还没歇息啊。”
乌达尔站起来,答道:“我一向睡得迟。今天本想早点过来,但是中左旗出了点事,必须要我赶过去看看,就耽误了。这些花是回来的路上我亲手摘的,送给公主,聊表心意。”
“谢谢你,让你费心了。”奇雅想起身去接花,不过春茗先一步上前帮她把花接过去了。
“七公主的生日好记,”乌达尔找到话题说:“夏天里的月圆之日。”
“七月半,中元节。”奇雅笑笑说:“有人说是鬼节。”
“我们喀尔喀人不信鬼节。”乌达尔也笑了,不再拘谨:“再说这日子也不是公主自己能挑的。”
“你的生日是那一天?”奇雅好奇地问。
“上个月十五,也是月圆的那一天。”乌达尔加上一句:“我满十七了。”
“那你大我一岁。”奇雅说:“可是,我长你一辈。”
“是啊,”乌达尔说:“这也不是我们能挑的。”
“今天太迟了,”奇雅转移话题说:“明天你有空的话,带娜吉尔和巴特尔一起来玩吧,我请你们吃点心。”
听到这话,乌达尔知道,他该告辞了,就单膝跪地说:“那我代他们谢谢公主的邀请,公主早些安歇吧,乌达尔告退。”
“明天见。”奇雅再敲定一次。
“明天见。”乌达尔看一眼奇雅,很明白她最后这句话是提醒他别忘了。
第二天上午,乌达尔兄妹三人在奇雅屋里用点心,巴特尔很懂事地说:“七公主,我们不能白吃你的点心,吃完以后我们陪你玩一会儿吧。这次还玩毽球吗?”
“好啊。”奇雅笑眯眯地说:“你说玩什么就玩什么。”
“毽球还是等到冬天不能出门的时候玩吧。”乌达尔见奇雅有兴致,就提议说:“现在夏天,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到户外去玩。骑马飞奔的感觉很不错的,不要辜负了拂面的轻风。”
“对对对!”娜吉尔马上赞成:“现在就去吧,把点心带上,到河边上去吃。”
奇雅看看乌达尔,他正期待地看着她。
“那好吧。”奇雅说着就起身了,没有拖拖拉拉。
娜吉尔说的河边,离王府大约有二三十里,一路骑行过去,正好微微出汗但又不辛苦。一下马,娜吉尔和巴特尔就活蹦乱跳,先来了几个侧手翻筋斗热热身,然后就跟着侍卫侍女们去采花了。
奇雅问:“这条河有名字吗?”
她并没有看乌达尔,但是乌达尔马上回答说:“塔米尔河。”
“这地方真美。”奇雅赞道。
“这是我和娜吉尔发现的地方。”乌达尔说:“巴特尔也是第一次来。”
“那我很荣幸,”奇雅笑笑说:“跟巴特尔平级了。”
“七公主当然跟巴特尔不一样。”乌达尔说:“我随时可以带巴特尔来,但是不能随时带公主来。”
“是啊!”奇雅说:“什么事一带上我,就是麻烦,侍卫侍女一大堆人。”
乌达尔连忙分辩:“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嫌公主麻烦!”
“你不要紧张,我不是怪你。”奇雅赶紧安抚他:“其实自从去年我的公主府着火烧掉以后,我就在小心了。不小心不行啊,你明白吗?”
“我明白。”乌达尔听得出奇雅语气里的信任,不禁暗暗激动:“公主虽然不明说,但心里是有数的。乌达尔不妨告诉公主,这次阿爸让我管府里的事,我就趁机打发哲贝伦他们几个跟着哥哥去库伦了。以后公主在王府里,应该安全了。”
奇雅听了这话,谨慎地问道:“哲贝伦他们几个?怎么回事?”
“我判断,公主府失火的事,”乌达尔想了想措辞,继续说:“哲贝伦他们几个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打发他们到库伦去当差,府里应该就太平了。”
“这样啊。”奇雅放心了,赞叹地说:“你可真是神机妙算,不动声色就把事情办好了。哲贝伦他们是德夫人的心腹吧?德夫人走了,哲贝伦他们被打发了,所以府里就太平了。”
乌达尔看看奇雅,小声说:“公主冰雪聪明,一点就通。”
奇雅感激地看着乌达尔说:“谢谢你,让我能够安心,而且还想办法让我开心。”
乌达尔的心怦怦跳,犹豫着要不要再说得深一点,这时候娜吉尔过来招呼他们:“七公主,哥哥!那边有很多花,摘回去可以把我的房间都铺满!快来帮我吧!”
奇雅马上叫:“就来了!”
乌达尔甩掉刚才那令他紧张的念头,松了一口气说:“我们快去吧。”
稍后,他们在毡子上休息,吃点心。娜吉尔看着毡子边上堆着的大把大把的花,兴奋地说:“七公主,你看要是把这些花都放在我的房间里,我是不是像百花仙子一样了?”
“当然是。”奇雅羡慕地说:“要是你把这些花放进心里,那就每时每刻,无论身处何处,都是百花仙子。”
“对啊,”娜吉尔答道:“我现在就使劲看一眼,把它们放进心里。”
“七公主要我们再多摘些花吗?”乌达尔说:“可以放在你的房间里,你也可以当百花仙子。”
“不用了,”奇雅答道:“我心里有花就行了。我们吃过点心早点回去吧,免得府里的人担心。”
乌达尔看七公主的兴致好像已经过了,就附和着说:“那今天就早点回去吧,以后有空可以再来。”
奇雅没有应和,低下头慢慢吃点心。这就是一个不露痕迹的婉拒。乌达尔有点尴尬,不过他的弟弟妹妹忙着吃点心,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