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高朴并没有在衙门厅堂里现身，拉旺多尔济让一个衙役到客房去打听，衙役回来报告说高朴身体不适，恐怕要休养几天。

拉旺多尔济对塔格图说：“本王仔细读了兵部的裁军遣散细则，有四万两银子给被裁官兵作为返家的路费和安家费，皇上还算体恤。塔格图将军，你要是愿意留任原职，本王就是即刻不做这个署理将军了，也是放心的。”

塔格图谦逊地答道：“末将别无所长，自然是愿意留任的。以后只剩两千人马，差事会轻松些。王爷已经萌生去意了吗？”

“这不是本王说了能算的。”拉旺多尔济叹道：“皇上的心思，本王也能猜到一些。如今没有了叛乱之忧，再养着一万兵马，小怕耗费钱粮，大怕拥兵自重。留下两千人马，一则可以应急，二则不足为患。以后这里基本上就是个民事衙门了，将军只是个虚名，正好给京城的宗室子弟练练手，捞点资本。所以，恐怕以后这里不会再是喀尔喀人主事了。”

塔格图也一声叹息：“是啊，末将也知道，迟早这个衙门会像科布多和库伦一样，由京城里派来的人主事，到时候末将也该保全自己，告老归隐了。”

由京城里押送过来的四万两银子终于到了。身体不适的高大人身体也就好了，到拉旺多尔济的厅堂里来议事了。他屡次示意拉旺多尔济屏去左右人等，好私下说话，但拉旺多尔济只当没有看懂他的意思，按部就班地做事。

当天傍晚，拉旺多尔济刚回到公馆，尚未更衣，高朴就不请自到，等在院门口，说是要给固伦和静公主和额驸请安。

拉旺多尔济心想，你来了好几天了，除非病得起不了床，不然早该来向公主请安了，如此的傲慢无礼，还是在父亲因贪污被问斩之后，你这贼胆真够大的，真的以为已经薨逝的皇贵妃姑姑可以保你一世？他想看看高朴到底有什么招数，就耐着性子坐下，叫春茗去服侍公主更衣，好来接受高朴的请安。

等奇雅换好礼服到厅里坐下之后，拉旺多尔济才叫人让高朴进来。

高朴进来之后，恭恭敬敬地磕头叩拜：“臣高朴向固伦和静公主和额驸请安！”

奇雅看看拉旺多尔济，拉旺多尔济没有说话的意思。

于是奇雅淡淡地说：“平身。”

高朴起身，打量一遍四周，摇头说道：“臣万万没有想到，公主住在这样简陋陈旧的公馆里。这要是让皇上和令皇贵妃娘娘知道，还不知道要如何心疼公主呢。额驸以为如何？”

奇雅感觉最后这句问话是在为难额驸了，就挡了回去：“高大人多虑了。额驸可以住的地方，本公主自然也可以住得，与简陋陈旧无关。”

高朴听了这话，谨慎地看了公主一眼，不敢马上接话。

拉旺多尔济平静地说：“公主稍安勿躁，且听高大人说说，看看他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公主在这里住得舒适一些。”

他转向高朴说：“高大人但说无妨，这里并无外人。”

高朴仔细看看公主和额驸的表情，心想衙门里人多眼杂，在这里还不说真话，那不就白跑一趟了吗？

于是他说：“臣看这公馆的确需要修缮，要按京城里额驸府的规格来做。”

拉旺多尔济面不改色地应道：“高大人说得有理。只是这银两••••••”

“银两嘛••••••”高朴看一眼拉旺多尔济，说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额驸眼下主持裁军，自然是吃裁军了。”

“哎呀，”拉旺多尔济故意为难地说：“裁军的差事，皇上也不是交给本王一个人的，不是还有高大人千里迢迢前来襄辅吗？高大人千辛万苦，倒让本王得个修缮公馆的便宜，这让本王如何心安？”

“哈哈哈，额驸王爷真会说笑。”高朴见拉旺多尔济提到他的襄辅之责，却又把他的好处撇开了，不禁沉不住气地说：“下官既有襄辅之责，自当有相应的所得。额驸不必不安。”

“那么，”拉旺多尔济见时机到了，就直奔主题地问道：“高大人所说的相应所得，应为几何？”

奇雅看拉旺多尔济神情认真，不禁帮腔说：“对啊，高大人，你说的相应所得，应为几何呢？”

“回公主额驸的话，”高朴认为是摊牌的时候了，小心地试探道：“臣不敢造次，若是公主额驸允准，四万两一分为二如何？若公主额驸点头，后面的具体事宜都由额驸一人做主，臣继续生病就好了。”

“什么四万两？”奇雅并不知道高朴所说的是什么。

拉旺多尔济用眼睛示意奇雅不要多问，然后转向高朴，声音凌厉地问道：“四万两，八千人，每人只得五两，高大人还要拿去一半？！”

“这••••••”高朴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是还有一半留给公主修缮公馆吗？”

“本王若是挪用公帑去修缮公馆，”拉旺多尔济站起身来，愤然地说：“公主定然不会安心享用！我喀尔喀士兵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所耐受的疾苦困窘，公主是于心不忍的！”

奇雅这时候已经明白了，高朴是想跟他们夫妇达成协议，私分四万两裁军遣散费。她这几天也从陈多善那里听说了一点高朴的背景，没想到高朴还真的有胆在父亲犯事之后重蹈覆辙。

奇雅起身按住拉旺多尔济的胳膊说：“额驸息怒。我绝不会住在挪用公帑修缮的房子里。”

她转头对高朴说：“高大人下去吧。本公主已经知道你请安的心意。要让本公主高兴，你就不要在额驸那里妄生事端。”

高朴碰了一鼻子灰，又不敢在公主面前发作，看公主还挺护着额驸的，他也不敢对额驸不敬。于是他做出驯服的姿态，半跪打千说：“臣万万不敢触怒公主额驸，若有言语失当之处，还望公主额驸宽宥。”

拉旺多尔济拍拍奇雅按在他胳膊上的手，平静下来，说道：“裁军遣散之事，兵部已有细则，皇上已有朱批，本王会依照章程行事，也请高大人好自为之。回去歇息吧。”

高朴一声不吭地退下去了。

奇雅见高朴走了，轻声劝慰额驸说：“不要生气了。就要用晚膳了，生气的话，胃口就不好了。”

“你辛苦了，”拉旺多尔济神色缓和了，关心地说：“去更衣吧。我不想跟高朴这种人生气，只恐怕，以后越来越多这样的人要被派到喀尔喀来管事了。”

“我不明白，”奇雅说：“为什么皇阿玛会重用这样的人。”

“因为爱屋及乌啊。”拉旺多尔济说：“你皇阿玛最钟爱慧贤皇贵妃，对她的母家格外恩赏。但是这帮外戚太过分了，不知道适可而止，我这次不依高朴，也挡不住下次他到别处去搜刮钱财。”

“你挡住他这一次就很了不起了，”奇雅笑笑说：“我佩服你。”

拉旺多尔济笑着刮她的鼻子说：“乱拍马屁。没有你这个固伦公主，高朴哪会把我放在眼里？”

奇雅心知肚明，调皮地做个鬼脸，不多说了。

拉旺多尔济主理乌里雅苏台裁军，公事公办，银钱清楚公允。最后留下的两千人，除了平日里表现良好之外，还要自己自愿留下。所裁撤的八千人，总体上返回原旗放牧，好与家人团聚，有少数人愿意到外旗投亲的，都一一记载去向，详细造备名册。

札布尔选择了退役回原旗。他向拉旺多尔济辞行的时候，拉旺多尔济遗憾地说：“本王本来是想留你在军中效力，逐步升迁，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倒是去意坚定。”

札布尔单膝跪地，郑重地回答说：“小人投到王爷麾下的时候，确实是想在军中做一番事业，累积军功而升迁。但是自从与德仁高娃成亲之后，这个念头越来越淡了。我跟她从小相爱相知，被迫分离多年，如今只想两个人一起过好每一天。若是留在军中，难免会征战出行，一心二用。札布尔辜负了王爷的期望和栽培，求王爷宽恕。”

“你言重了。”拉旺多尔济平和地说：“人各有志，本王理解你对你妻子的心意。男人重情没有错，取舍只在各人心里。你们好好过日子去吧。”

“札布尔叩谢王爷！”札布尔这个叩谢真是恨不得五体投地。

晚上在公馆里，奇雅问她的额驸：“衙门里今天还好吗？那个高朴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他整天称病，”拉旺多尔济答道：“麻烦他是不敢找的，但是怨气肯定是越积越多。”

奇雅安慰额驸说：“我写一封信，让陈公公带给额娘，请额娘留心高朴回京城以后的动向。高朴要是敢找你的茬，额娘自然会在皇阿玛面前帮你说话的。”

“我知道，”拉旺多尔济欣慰地捏捏奇雅的手说：“你跟我是一条心的。我们之间若是有空子，高朴也不会这么老实了。”

六月末，裁军的事情完毕了，送走了高朴一干人，乌里雅苏台城和将军衙门都清静了许多。夏天已经到来，塞外在这个季节是最美的。蓝天白云和碧绿的湖面连在一起，各色的花儿一簇簇星散在原野上，嫩绿的草地间点缀着羊群牛群和闲散的马匹。一切都那么澄净而有生气，自然而有灵性。

拉旺多尔济抓住这个季节，带奇雅去户外散心。走了一程之后，他们并肩躺在毯子上休息。

“我以前帮阿爸打理公务的时候，最喜欢在这个季节来乌里雅苏台。”拉旺多尔济柔情而又浪漫地对奇雅说：“这个时候来，就好像在一个姑娘一生中最美的时候遇到她。”

奇雅觉得她的额驸此时一定浮想联翩，就撒娇地问他：“你说的是哪一个姑娘啊？你姑娘好多的。”

“我现在只有一个姑娘啊。”拉旺多尔济狡猾地说：“难道她在我身边还提醒我去想别人？我跟她一起的时候，觉得自己越来越年轻，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身体很轻盈，脑袋很活跃。”

奇雅定定地看着她的额驸，遗憾自己没有看到额驸真正的少年时代。他那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在想什么？”拉旺多尔济看奇雅的表情，知道她动了什么心思，急于知道个所以然。

“我在想，”奇雅探问地说：“我是不是错过了你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她的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拉旺多尔济的眼睛，让他舍不得给一个哪怕让她有一点点不愉快的答案。

“奇雅，现在的我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拉旺多尔济深情地说：“我们很幸运，在各自最美最好的时候遇到一起了。”

“我们不是遇到一起的。”奇雅心里完全被拉旺多尔济说动了，但是嘴里还在俏皮：“是你一厢情愿硬要娶我的，不然我哪里认识你。”

“好，我承认，我是个赖皮。”拉旺多尔济厚着脸皮凑向奇雅的脸，说道：“要是我那时候没有当机立断求娶你，现在一定已经后悔得不在人世了。”

他温柔地亲吻奇雅的小脸，在她耳边要求：“你给我跳个舞吧，我还没有看过仙女王妃专门给我一个人跳舞呢。”

奇雅看一眼深情款款的额驸，慢慢站起身，走开几步，轻轻地开始跳。

她穿着刚刚脱单的夏衣，舞得轻盈欢悦，今天没有带红绸，所以拉旺多尔济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就在她柔软的腰肢和灵巧的手臂上。她的手也是柔若无骨的，十个手指都在舞蹈，变换着手型。她的眼睛偶尔从额驸的脸上掠过，好像微风在他心里拂起涟漪，让他痒痒的麻麻的。

当奇雅停下来喘着气的时候，拉旺多尔济半躺在那里，用眼睛对她说“快来快来”，她温顺地走近他。拉旺多尔济拽住奇雅的腰带，把她拉到他身边躺下，一下子就亲得她承受不住地轻叫：“不要••••••我••••••喘不上气了••••••”

拉旺多尔济放开奇雅，让她喘气。他仰躺在她身边，眯着眼睛做梦一样地说：“我进了仙境，仙女王妃为我一个人跳舞，然后躺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