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拉罕觉得他阿妈和弟弟们一有机会一定会往家跑,所以他天天到赛音诺颜的集市上去向客商们打听,问他们路上有没有碰到过一个阿妈带着三个儿子的,回答都让他失望。这天倒是有个消息,但却是一个坏消息:一个库伦来的衙役在集市上张贴告示,说是德海逃跑了,衙门正在到处通缉捉拿他。赛拉罕上去问详情,那个衙役认出他是赛拉罕贝子,就向他行礼,然后把一份公函交给他,说道:“既然在这里遇到贝子爷,小人就省点脚力,不去王府了,这份通缉德海的公函就当面呈上。”
赛拉罕问道:“怎么会让德海跑了呢?”
那个衙役答道:“库伦衙门里有德海的死党,庆桂大人刚开始并没有发现,所以他们钻了个空子,设计帮德海逃了。现在这些人已经都被拿下了,衙门里应该已经干净了。”
“那么我阿妈和弟弟们有消息吗?”赛拉罕抱着一线希望问。
“贝子爷,这个你就不能做衙门的指望了。”衙役说:“库伦衙门才几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啊?还得贝子爷你自己去想办法。”
“这••••••”赛拉罕极度失望地说:“我阿妈好歹也是土谢图汗部的公主啊。”
“贝子爷!”衙役好心地点醒他:“老汗王有十几个公主吧?他老人家如今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哪有余力照顾公主啊。再说了,现在德海犯了事,不连累德西娜公主就不错了。”
赛拉罕怏怏地点头,说不出话了。
乌达尔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那天早上看见七公主跟他阿爸一起离开时那种脉脉含情的眼光后,他就心绪难平。七公主嫁过来以后,他在心里为她叫屈起码有一千遍了,像她那样天真单纯的少女不可能喜欢一个已经有几个夫人和一群孩子的男人。他不理解那天早上七公主的脸上何以会有笑容。
现在他在自己房间里的书桌前坐下,又开始写那首求爱歌《我的心是为了你》的歌词。这是他从蒙语翻译过来的,去年七公主生日的篝火晚会上,他说要送给她,但是被她拒绝了,他心里一直憋得慌。以后他一难受就要把这歌词写一遍,就好像直接对她说话一样,说完之后他会觉得舒服一点。
我的心是为了你
看见你远远走来,
我目光再难挪开,
风撩起你的裙角,
我的心跟着飘摇。
阳光照在你脸上,
柔情洒满我心房,
求爱的歌儿唱起,
我的心是为了你。
我对你倾慕已久,
到今天才敢开口,
大草原为我作证,
我真的一往情深。
求你走到我身边,
让我把你手儿牵,
心相许人相偎依,
两相伴永不分离。
但是今天乌达尔的感觉太强烈了,写完这歌词以后,心绪依然难平,回想着阿爸用蒙语唱这首歌的时候,七公主是听不懂的。他站起身,焦躁地走来走去,然后又坐下,把头伏在书桌上,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他在御花园为七公主折梅花的情景。这一想,他心痒难耐,于是写了一首诗。
梅枝里看伊人
梅枝里,看伊人,
晶亮眼,桃花面,
一点红唇冬日艳。
淡脂粉,浅色衣,
轻钗环,简发髻,
凌霜傲雪恁清丽。
梅树上,少年郎,
见伊人,向他望,
凝神屏气关切样。
脸上烫,神色慌,
细思量,不寻常,
方知为她心荡漾!
乌达尔一口气写完以后,稍稍感觉好一点,他不敢让自己太沉迷,也不想留下蛛丝马迹,小心地把刚刚写好的两张纸折好,放在书箱的一个隐蔽角落里,然后起身出门,想去找哥哥赛拉罕聊几句。
赛拉罕这些天在拉旺多尔济的大帐里办公,现在正对着德海逃跑的公函发呆。乌达尔走进来,见哥哥一脸沮丧,关心地问道:“哥哥,出什么事了?”
“德海逃跑了。我阿妈和弟弟们都还没着落。”赛拉罕闷声闷气地答道。
“叫我看,德海要是不被抓住,应该会去找他的家眷。”乌达尔分析说:“而他的家眷和你阿妈他们,应该都躲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德海逃跑,对哥哥你来说,说不定是好事,也许很快你阿妈就会出现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赛拉罕马上舒展了眉头:“还是你的脑子好使。”
“我其实是想来问问你,”乌达尔转移话题,探问道:“你喜欢过哪个姑娘吗?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知道。”赛拉罕干脆地说:“我没感觉过。”
“怎么会呢?”乌达尔不甘心地反问:“你不是经常在各个旗里来来去去,见多识广,难道就没有一个姑娘让你动心?”
赛拉罕遗憾地说:“我遇到的姑娘,都没有一个像七公主那样的,又好看又自在大方,让人觉得舒服。”
乌达尔吃了一惊:“你喜欢七公主?你要小心了!她是阿爸的王妃,是我们的嫡母!”
“你别吓唬我。”赛拉罕认真地说:“我是说像七公主那样的,又不是七公主本人。她比我们长一辈,我分得清。”
“那还好,”乌达尔松了一口气说:“你吓死我了。”
“你今天有点奇怪。”赛拉罕说:“你是不是喜欢谁了?你嘴皮子厉害,手又会写,喜欢谁了就去对她说呀,或者写给她看。找我有什么用。”
“我还不确定我是不是喜欢谁了,”乌达尔说道:“所以来找你问问,可是你又说不上来。”
“这还用问别人吗?”赛拉罕不以为然。他随即很憧憬地说:“我只要看到她,心里就会明白。”
“那我祝你早点看到她。”乌达尔说着往外走,很遗憾。看来他的问题哥哥回答不了。
“我第一次见到七公主,帮她折梅花的时候,应该只是平常的爱美之心,不能算喜欢她;后来七公主嫁给阿爸,我总是注意她,应该只是为她鸣不平,也不能算喜欢她。”乌达尔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七公主,她自始自终都跟我不沾边的。她不高兴,不是我的错;她高兴,也不是我的功劳。”
乌达尔一路走,一路想,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他觉得他已经把七公主从他脑袋里面踢出去了。
管家额楞泰告诉乌达尔说赛音诺颜集市上新开了一家书画古玩店,乌达尔就拉着赛拉罕去看看。店主见赛拉罕只是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而乌达尔重点看一些稀有的典籍,就知道乌达尔才是可能的买家。
果然,乌达尔看中了一套老旧的汉语故事书,向店主打听价钱:“请问这几本书要价多少?”
那店主打量乌达尔一下,客气地说:“小爷稍候。这几本书都是一个朋友的珍藏,他就在附近,容我即刻去问问他,再回来答复小爷。”
“那好吧,你快去快回。”乌达尔礼貌地说。
店主出去了。赛拉罕过来看一眼那几本书,问道:“是什么好书?”
“都是些年代久远的奇闻轶事。”乌达尔说:“离经叛道的故事,各个朝代官府不让说的野史。”
“官府都不让说,你还敢看。”赛拉罕疑惑地说。
“野史里有很多真话。”乌达尔翻开一页,指一指,说道:“你看这里,噢,我忘了,你不认识几个汉子。总之,如果所有的真话都能在正史上说,那就不会有人冒着杀头的危险写野史了。”
这时候店主回来了,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这个中年男人一见赛拉罕就说:“原来是这位小爷,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你是••••••”赛拉罕想不起来了。
中年男人笑笑说:“去年,在那家布料店门口,在下遇见你和另外一位说汉话的小爷,寒暄过几句。”
赛拉罕想了一会儿,一拍脑门说:“噢,对了,你是那个开药铺的大夫。”
中年男人高兴地说:“对啊!就是在下!姓邬名世宣。敢问小爷你怎么称呼?上次想问都没有机会开口。”
赛拉罕有点迟疑,不知道该不该亮出他的名号。
乌达尔不失时机地插嘴说:“邬先生,不是他要买这几本书,是我要买。你就是这些书的主人?请问要价多少?”
邬世宣早就在用余光打量乌达尔了,此时连忙答话说:“这位小爷,失礼了。邬某上次只见过他,没见过你,因此虽然已经看出你是买家,刚才却不敢贸然打招呼。”
乌达尔客气地答道:“邬先生不必拘礼,我们不妨以书会友。我名叫乌达尔,非常喜欢这几本书,请邬先生出个价割爱。”
“原来是乌达尔小爷。看你仪表不凡,一身书香气息,想必是爱书之人。”邬世宣大方地说:“邬某愿意将这几本书让于小爷,分文不取。很庆幸这几本书能找到识货的新主人。”
“那怎么行?”乌达尔马上推辞:“君子不夺人所爱。邬先生看上去也是爱书之人,如非遇到银钱上的难处,估计也不会出让这些珍贵典籍吧?”
“实不相瞒,邬某并不缺银钱,只缺文友。”邬世宣虽然年长许多,此时还谦恭地拱手说:“邬某一介汉人,如今在喀尔喀谋生,愿与通汉学的文人雅士为友。方才小爷你说不妨以书会友,邬某深以为然,所以不愿谈及银两,愿意赠书交友。”
“承蒙邬先生错爱。”乌达尔也拱手说:“乌达尔年少,请邬先生不要再称我为小爷,直呼名字即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带这几本书回家去读。以后有机会再向邬先生请教切磋。”
“那邬某也恭敬不如从命,”邬世宣说:“以后就直接叫你的名字吧。我的药店就在前面不远处,随时欢迎你过来茶叙畅谈。”
“那就这样说定了。”乌达尔高兴地说:“邬先生那里还有别的古旧典籍吧?以后我就一一借阅,如何?”
邬世宣点头说:“确实还有一些。你愿意读,我求之不得,正愁在这喀尔喀碰不到爱书之人呢。”
乌达尔和邬世宣相谈甚欢,赛拉罕被凉在一边好一会儿,还是耐心地等。这时候邬世宣才转身抱歉地对他说:“失礼失礼!光顾着跟乌达尔说话了,邬某还想问问,上次那位小爷今天怎么没来?”
“你是说七••••••”赛拉罕刚说了个“七”,赶紧打住了。把七公主女扮男装的事说出去可不是好玩的,他知道要谨慎。
乌达尔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明白邬世宣上次看见的是七公主,他马上岔开话题说:“她有事出门了。邬先生,那我们先告辞了。等我读完这几本书,再找机会到你的药店去请教叙谈。”
“好,好。那邬某先告辞了。”邬世宣答道。他现在更明白了,上次那位小爷一定来历不凡,每个人都很小心地保护他,不愿意多说。
在书画店老板送邬世宣出门的当儿,乌达尔小声问赛拉罕:“邬先生说的上次那位小爷,就是七公主吧?”
“是啊,七公主上次女扮男装到集市上来,阿爸叫我跟着保护她。”赛拉罕答道:“那天邬先生听到七公主说汉话,就出来寒暄。据邬先生说,他在寻访故人,正好与七公主年纪相仿,是说汉话的。”
“噢,是这样啊。”乌达尔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