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守业和李氏脸色煞白。
诈尸了?
身穿喜服的沈砚辞从棺材内坐了起来,他转头朝沈守业、李氏二人看去。
六目相对之际,沈守业和李氏心中骇得魂飞魄散,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他到底是人是鬼?!
沈砚辞记得他在书院读书,突然心口一阵绞痛,像是要将他撕碎一般,后来他就没意识了,醒来就出现在家里的……灵堂?
喜堂?
惨白的奠字旁是一个喜字,两根小儿臂粗的白蜡烛正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焚烧后的呛人烟气。
一对做工粗劣、涂着血红腮红的纸扎童男童女立在棺材前,它们嘴角那抹僵硬的笑容令人脊背发凉。
而他,身穿喜服坐在棺材里!
“大伯、大伯娘,这是怎么回事?”
他开口,声音因久未进水而略带低哑,却依旧能辨出原本清润的底色。
只是那语调平稳无波,冷得像腊月的冻湖。
沈守业夫妇吓得僵在原地:“你、你是人是鬼?”
沈砚辞心中骤然一凛。
若是至亲,见他死而复生,第一反应该是惊喜交加,扑上来确认他的安危。
可眼前的大伯与大伯娘,脸上只有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那眼神,分明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索命恶鬼。
这绝非面对亲侄儿该有的反应。
除非……他们心里有鬼!
除非他的死,并非意外!
甚至他们心知肚明,他本不该再醒过来。
寒意如同细密的针,瞬间刺透他的四肢百骸。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愈发幽暗冰冷,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映出两人惊惶失措的倒影。
“光天化日,哪儿来鬼?”他淡淡反问,目光却如实质般压在两人身上,“看来,是我死得蹊跷,让二位长辈……受惊了。”
他刻意在“死得蹊跷”四个字上微微停顿,果然看到两人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夏青梨噗嗤一笑,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沈砚辞的胳膊,指尖在他坚实的臂膀上轻轻一点。
她眼波流转,笑吟吟地看向面无人色的沈守业夫妇:“大伯,大伯娘,你们是老眼昏花,还是心里有鬼呀?
这么俊俏的相公,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在这儿,你们看不见?
难不成……你们是盼着他真是鬼?”
“你嚼蛆!他是我们的侄子,我们怎么可能不盼着他好?”
沈守业见沈砚辞是人,心头的恐惧消失。
只是,沈砚辞都死了三天了,怎么还能醒来?
陈氏立即想到刚刚夏青梨对着棺材一阵划拉,瞳孔慢慢睁大……
难道夏青梨她真是个大师?
沈砚辞拿掉夏青梨挽上来的手,目光扫过她一身刺目的血红嫁衣:“你是谁?”
她的眸子亮得惊人,瞳仁是罕见的琉璃褐色,左眼下有一颗极小却殷红如血的泪痣。
一头青丝只用一根看不出材质的木簪松松挽就,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非但不显狼狈,反添了几分旁若无人的随性与恣意。
她在面对如此诡异的灵堂加喜堂,非但无惧,反而神态自若,言语如刀。
这绝不是一个寻常女子应有的反应!
沈守业抢先解释道:“砚辞,你‘死’了三天,气息全无,我们都以为你……
你奶奶这才做主,花了五两银子给你说了门阴婚,就是她,好让你在地下也有个伴儿。”
他……‘死’了三天?
气息全无?
沈砚辞指尖微蜷。
他自幼跟村西头的陈瘸子在河边练一套军中把式,陈瘸子年轻时在边军当过什长,战场上伤了腿后退伍还乡。
陈瘸子常教导他:“读书人更要有个好身板,不然,没等金榜题名,就先病死在赶考路上了。”
所以,他并不是文弱书生,他从小身体就强健。
这次心口绞痛,和‘死’了三天,让他觉得很是蹊跷。
而奶奶和大房,竟不等他过了头七,就急不可耐地配了阴婚,要将他下葬?
无数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看向夏青梨的目光更深了些。
一个被买来陪葬的女子,此刻却如此镇定,甚至……颇有锋芒。
“相公,我是你的娘子夏青梨,梨花村人,今年二十。”
夏青梨用自认为最好的笑容,仰头看向棺内的沈砚辞道。
沈砚辞尚未开口,一旁的沈守业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急忙道:“砚辞!她是梨花村那个有名的赌徒!
你快休了她!
如今你活了,绝不能让她拖你的后腿,将来,你可是要考取功名的。
若是让同窗知道你有个赌徒娘子,会被人嘲笑的。”
赌徒?
沈砚辞目光微动。
他听过她的名声,但传闻多半当不得真。
一个被娘家轻易卖作冥婚的女子,本身处境就已可怜。
而眼下,她这通身的气度,与浑噩赌徒的形象分明对不上。
比起这模糊的恶名,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心思深沉,不答沈守业的话,反而看向夏青梨,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夏姑娘,今日之事,沈某亦是身不由己,连累你受惊。这门亲事……”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夏青梨的反应,也留意着大房二人的神色。
夏青梨却上前一步,几乎凑到他眼前,琉璃褐的眸子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相公,堂也拜了,棺也同了,这婚事天地为证,你可不能赖账。”
她语调轻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沈砚辞微微一怔。
这女子,果然不简单。
他并未如寻常书生般羞恼斥责,反而顺着她的话,淡淡颔首:“既已拜堂,名分暂存。
只是此事诸多蹊跷,待沈某查明自身‘死因’,再论其他,如何?”
他这话,明面上是回应夏青梨,实则是说给沈守业和李氏听的。
他将“死因”二字轻轻吐出,如同投下一颗石子,静观其变。
果然,沈守业脸色剧变,急忙打断:“砚辞,你现在人没事就好!
你快写休书,把这赌鬼扫把星赶出家门!
她刚刚咒你奶奶,紧跟着,你奶奶人就昏了过去,到现在都没醒!”
“大伯,她有那么大本事,怎么可能被她家人卖给奶奶?
您与其与她纠缠,不如快点请村医。”
沈砚辞把大伯的急切看在眼里,心中疑窦更深。
他单手撑住棺沿,略一发力,整个高大的身躯便从棺中利落地站起。
他身形修长挺拔,如雪后青松,瞬间打破了灵堂内原本低矮压抑的格局。
那身粗糙的红色喜服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俗艳,反被宽阔平直的肩膀与劲瘦的腰身撑出了几分难言的风骨。
烛光将他投下的影子拉得极长,几乎将半个堂屋都笼罩其中,一种无声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