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棠粗略看了一眼名单,笑了。
连什么端王爷,肃亲王,太子等人的名字都列进去,自己这祖父目不识丁,野心倒是大得很嘛。
她功劳再大,在这些皇亲国戚眼里,也不过是个刚刚冒头的毛头小伙,这些人只怕是连她的名帖都不会接。
“这么多人名,我都不知道哪个对应的哪个,祖父,我先带回去研究研究。”
“是要研究,是要研究。”
看着谢昭棠离去的背影,谢老爷捋了下胡须。
他把大儿子与二儿子叫了过来:“老大,白氏还在哭闹?”
谢父摇头:“没哭没闹,就是精神不太好,儿子想着等棠儿空下来,去陪她说说话。”
“你得让她知道,现在棠儿是她唯一的希望。”
“知道了,父亲。”
谢老爷转向谢二叔:“老二,你们也还年轻,努努力再生两个,这谢家的荣耀,绝不会少你们半分。”
谢二叔点点头:“知道了,父亲。”
“还有,你们自己房中的孩子,该怎么叮嘱就怎么叮嘱,近期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
让两人接着去忙,谢老爷把三儿子叫来。
“老三,有些话我不方便跟你讲得太透,你自己琢磨琢磨,棠儿小时候就数你最护着她,这些她定会记着,但是你的心思要藏一藏,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在战场上五年,她不仅打赢了倭寇,还读了书识了字,聪明许多了。”
说到这里谢老爷叹了一声。
如果谢昭棠是男孙就好了。
如果谢照堂能有谢昭棠这份胆识与手段就好了。
谢三叔是个聪明人,他转身就让谢三婶带着儿子去求见谢昭棠。
“说是给您送鸡汤。”报春汇报给谢昭棠,“属下已经做主将他们打发了。”
渭城驿里的那碗鸡汤,实在是让报春心有余悸,现在她是听不得“鸡汤”这两个字,甚至听到“汤”字都会有些应激。
谢昭棠笑了笑:“我三婶的重点不是鸡汤,而是她儿子。”
报春只是略微一思考便明白过来:“她这是想让将军您提携她儿子?”
“不止。”谢昭棠放下名册,“在他们心里,我不可能做一辈子男人,等到我做不了男人的时候,这谢家、靖海侯府、还有东南大营,都得有人接管,我三叔三婶,要的是这些。”
“倒是贪心。”
是贪心,更是贪婪,不然她上辈子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谢三婶出师不利,回去后跟谢三叔发了好一顿牢骚。
末了小小声跟谢三叔讲:“满园,这谢昭棠跟小时候不一样,不好哄也不好骗了……反正现在该得的功名与封赏都得了,与其留着这尊祖宗在家压着我们,不如……”
让她去死。
这四个字谢三婶没有讲出来,谢三叔也听得明白,他沉思了一会,摇头:“她那些部下太厉害了,我们没有机会。”
“谁说没有机会?”谢三婶几乎是用气声了,“她不是要办接风宴吗?办宴那天就多的是机会。”
“她毕竟是我侄女。”
“在这装什么呀谢满园!你们雇凶在半路截杀她,在渭城驿给她设局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她是你侄女?”
谢三叔就不吭声了。
“现在老大老二都没有儿子,只我们三房有男丁,要是事情更顺利一些,老大老二都没了……”
谢三婶声音充满蛊惑,谢三叔始终闭着眼不说话,等谢三婶说完了,他才慢慢睁开眼。
眼里全是野心。
妻子说得对,要是老大老二也死了,那这满府的东西,就统统是他们三房的了!
谢三叔拍了下妻子的肩:“我会看着安排,你不要伸手。”
“我知道,我笨嘛,一插手肯定会误事,那你好好布置,我呀,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浑然不知他们夫妻间的话,已经被谢昭棠的亲卫给听了去。
亲卫将谢三叔夫妻的谋算告诉谢昭棠。
谢昭棠听完,很久没有说话。
她很困惑。
明明谢家还是穷人时,他们一家人也曾互相扶持,再苦的日子,都能互相打着气熬过来。
母亲虽说偏爱阿弟多一些,可也没有对她视而不见,家里其他人有的,也不会少了她。
二叔三叔他们,也曾偷偷塞给她好吃的。
冬天她和二婶三婶一起下河洗衣裳时,她们也曾心疼过她,不让她下水,说是会影响她长身体,影响她以后生孩子。
弟弟妹妹他们,个个都乖巧懂事,一口一个“阿姐”的喊,便是谢照堂这个被全家宠坏了的,得了好东西,也都愿意分她一份。
这样的真情实实在在的存在过,所以上辈子的谢昭棠才会对这些亲人毫无防备,她更加没有想过,有些人,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
真实存在过的温情,以及真实存在过的伤害,像是两把尖刀,将谢昭棠的心脏拉扯成了两半,她捂着胸口难受地呻吟出声。
“将军,可是旧伤复发了?报春,将军的药呢?快拿来!”
报春立即从怀里掏出药,又去倒了杯热水过来。
谢昭棠不想让报春他们看出端倪来,便认认真真地服了药。
见她脸色慢慢转红,不再那么苍白,亲卫便请示道:“……将军,这家人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与其让他们总惦记怎么害你,不如属下们先出手将他们全杀了!”
谢昭棠摇头:“谢家人只是一群老鼠,没资格脏你们的手。海池,既然我三叔三婶想要杀人,那就让他们杀——大房二房死了儿子,那三房怎么能例外呢?”
张海池轻声应下,但还是忍不住又呸了一句:“这家人全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将军你千万不要心软,给他们伤害你的机会!”
“好。”
稍晚一些,忍冬回来了,带回来一份名单。
谢昭棠将谢老爷的名单与忍冬手上这份对照了一下,很快拟了一份宴请名单。
她亲自送到谢老爷那里去:“除了顾统领,其他人的帖子,都由祖父你多多费心。”
谢老爷点点头:“棠儿,你陪你祖母说说话吧。”
“好。”
谢老太太长得很温和,看到谢昭棠,就立即露出和善的笑容:“棠儿,快让祖母好好看看。”
谢昭棠很乖顺地坐过去:“祖母。”
老人的手,干燥厚实,她捧着谢昭棠的脸,通红着眼,一点点看,一点点摸:“瘦了,瘦了,我们棠儿这些年,真是受苦了!”
老太太浑身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她手心传过来的暖意,似乎将谢昭棠内心的恨意压了下去。
谢昭棠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谢昭棠每次被揍,都是老太太将她拉到身后护着,平时还会偷偷给她饴糖,大冬天的,她想去河边洗衣服,也是老太太出面阻止。
老太太常常摸着她的头说:“我们棠儿乖乖的,以后肯定能嫁个大官,吃饱穿暖!”
所以谢昭棠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一个疼爱她的老太太,会由着谢家人对她赶尽杀绝,难道那些维护与疼爱,都是假的吗?
她闭上眼,又一次重温上辈子惨死前的情形。
——她的祖母,确确实实与她的祖父并排站在一起。
可她想不起祖母有没有喊着让她去死,也看不清祖母的表情,是否有怜悯或是不忍。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死了,而祖母观看了全程,这样就够了。
谢昭棠心念转动间,老太太的手已经从她的脸摩挲着往下,再往下几寸就是脆弱的脖子了。
正沉浸在回忆里的谢昭棠顿时汗毛倒竖。
疼爱又如何,上辈子祖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说明在祖母的心里,她谢昭棠,在谢家的大利益面前,就是活该被牺牲!
“差点忘了个大事。”
谢昭棠咻地睁眼,身体跟着后移,让老太太的手落了空。
老太太想要再摸,谢昭棠干脆起了身:“陛下想要给顾清宴赐婚,顾清宴便说想要做我的姐夫。”
老太太一顿:“做你姐夫?”
“是要做谢照堂的姐夫,也就是说,顾清宴盯上了‘谢昭棠’。”
谢昭棠说是“盯”,其实也没说错,顾清宴确实在盯着她,或许从她离开东南那一天,他就在暗处盯着,如今只不过是转到了明面而已。
她继续往下说:“祖母,顾清宴虽说杀人不眨眼,但他是天子近臣,权势滔天,我们家要是跟他结亲,他肯定会护着我们家,有神策军护佑,秦太傅的余党也不敢轻举妄动。”
老太太没反应过来,愣愣问:“你想嫁给顾清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