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开春,望月内乱彻底扫清,恢复如常。
沈棠与百里末等人在春天一起离开了月都,将孟澜与夕瑶的骨灰请回白黎族故土,按照旧习将人下葬。
沈棠在孟澜身边替“沈棠”立了个衣冠冢,从此天高地远与沈家再无关系。
“圣堂坚称白黎族是海神的子民,是因为你们依靠圣物鲛人泪让身体保持正常,但我搞不大懂,当初白黎族分裂,表明真相即可阻止,为何死死瞒着?”沈棠坐在大块礁石上,脚泡在海水里撩着水玩。
“部分族人未受影响,而圣堂以此为尊。天灾过后他们将那些正常的人选为祭品处死,却不想此举导致白黎族分裂。”百里末遥望着远方的海鸟,指腹擦过礁石上刀刻的划痕,那是他幼时刻下的标记。
“背叛最是让人寒心。”沈棠轻叹一声,无论世道如何被权势地位蒙蔽双眼的大有人在,“你姐无鲛人泪傍身,身体异化被人发现,落得悲惨收场。我娘虽带着鲛人泪,却因刘家那帖催生药而丧命。那为何白黎族人没找上我?”
世人皆知沈棠手里有鲛人泪,偏偏白黎族无人来抢。
“找也无用。”百里末拿出鲛人泪,那颗珠子光泽黯淡得几乎与普通玉石珠子无异,“圣堂借着鲛人泪称尊,乃因它护佑全族,奈何你出生鲛人泪认主,除你之外已不认我等。”
沈棠伸手触碰鲛人泪珠,仅是碰了一下珠子光泽微闪,比刚才亮了。她轻啧一声,嘟囔道:“一点大义都没有。”
“虽称为圣物,但没那么神。”百里末收好珠子,牵住沈棠的手,“初春冰融,水凉得很,适当些。”
沈棠猛踢一阵才肯把脚拿上来,晾干水后把鞋袜穿好,“走,回去吃海鲜大餐!”
白黎族所生活的海岛已无法住人,出海将人下葬后他们便回到了西南沿海的渔村。
白黎族的人离开故土后一部分跟着百里末离开,一部分掩盖自己的身份特征混在城里,而那些年纪稍大的与难以适应的则留在渔村。
无论是夕瑶入宫,还是百里末入朝,求的都是同一件事——让陆地上的国家接纳白黎族,在此谋求一席之地,再不会因异族人的身份而遭受不公待遇,受尽羞辱。
“白黎族女子擅歌善舞,起初曾借此搭上官员,却因异族身份而被轻贱凌辱,而今能好好生活多有不易。”再沉重的过往从百里末口中说出总是冷淡的,似不过心般,“你入朝打破常规,日后女子在外讨生活会好许多。”
“这才哪到哪,等望月律法真正做到了一视同仁,世道会比如今好上千百倍。”沈棠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笑脸,忘却悲痛永远不如抚平来得好,而真正给这些人活下去的希望的是百里末,“等回去我想想办法组建支队伍,上岛求证一下白黎族身体异化的原因。”
这种典型的辐射影响,她从前倒是见过不少。
沈棠他们在渔村待了小半个月,安置族人,顺带处理圣堂的情况。
是夜,沙滩上燃起篝火,白黎族人围绕着火堆唱歌跳舞,大锅里蒸着的螃蟹香得令人垂涎,酒香更是飘了很远。
半月是原先定好的时间,明日该离开的就得启程了,今夜算是践行。
沈棠格外捧场的给小姐姐们鼓掌叫好,恨不得把人捧上天。
“阁主啊,你再这样大家会怀疑你有何怪癖,收敛点成吗?”明柩端着碗酒过来劝沈棠。
“这种时候你不积极,跑来劝我收敛?”沈棠面前摆着一堆蟹壳虾皮,唯独面前那坛酒没碰过。她目光扫过琉璃塔的人,各个正经得不像话,“你们一个个性/冷淡样,我都要怀疑白黎族往上数是和尚。”
“那是你行事过于开放。”
沈棠大大的翻了个白眼,“琉璃塔一窝单身汉,真是你们自找的。”
小姐姐多香,居然没喝酒重要。
“得,我去消消食,给你族男子们表现的机会。”
沈棠擦了擦嘴和手,扫了一圈发现百里末还在跟人谈事,没去打扰自个儿散步消食去了。
咸湿的海风吹拂过脸颊,吹来的腥气略重。
沈棠站在群礁最上头,望着远方与黑暗相连的大海,心思迭起。
这趟出门前清光帝曾单独召见过她,对她与百里末的事松了口,但琉璃塔与内阁职权大,皇族始终有所忌惮,他得为长远做打算,像沈棠提了个条件。
她若想与百里末在一处,得答应此生效忠望月皇族,无令永不得离开月都。
沈棠在意的亲人与朋友都在月都,若只她一人倒还好,但百里末的族人远在他处,无令不得出,等于往后余生再难回到这片第二故土。
一处回不去,一处不能回。
吹凉的身躯被温热拥住,清冽的松香钻进鼻子。
百里末从身后拥住沈棠,下巴在她耳朵碰了碰,“一切有我,无需担心。”
沈棠覆上身前的手,艰涩开口,“阿萧,你……”
“我答应了。”
闻言,沈棠震惊地转过身,眼底情绪动摇得厉害。
百里末低头亲了亲那双眼睛,斩钉截铁的重复道:“我答应了他的条件,不过讨价还价了一番。”
“多久?”沈棠问道。
“你我顾好一朝便好。”
“此番回去,十年,几十年尚未可知,与前尘尽断无异。”沈棠到底于心不忍。
“文书颁布,白黎族落官府人丁册,有官员推进监督,所求已成。”百里末难得有副轻松的口吻,“十数载奔波算计,大任加身无从选,一朝自由我亦想随心而行,往后是你,只要在一处,何地不行?”
沈棠闭口不言,心中仍觉此法让百里末牺牲过多,不愿答应。
“可知我初次让你撩动心弦是何时?”
沈棠摇头,心道:动个心这么文雅的吗?
“那日在池塘边你说英雄不可辜负,我曾经说过类似的话,怎奈任重道远无暇他顾。”额头相抵,鼻尖触碰,呼吸间是凉凉的海风,“那簇火因你重燃,我亦想看它烧尽腐朽,带我一起?”
“好。”
百里末低沉的笑意消弭在唇齿间,吻住他的盛世。
海万里,风难剪。
自此,万物不入眼,执卿手,同去,亦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