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都的第一场雪在沈棠入狱当夜落下，不出一个时辰鹅毛雪花骤然变成暴雪，满天雪花下的纷纷扬扬。

三司署牢房内，夜晚当班的狱卒正喝酒暖身子，谈论着这场比往年早了许多的大雪。

沈棠把薄被披在身上拢一拢把自己卷成团，潮湿的牢房湿冷入骨，降温后更甚，这一觉睡醒估计明天得染风寒。

隔壁牢房那位背对着沈棠的方向侧躺着，蜷缩在床板上，瞧着像是睡着了。但从白日里的照面看，沈棠几乎可以肯定，邻居他只是闭眼躺着根本不敢入睡。

“元少这么晚怎么来牢房了？”狱卒放下酒碗起身看向来人。

“兄弟们辛苦。”元徽带来了不少东西，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给狱卒享用，“麻烦行个方便，我带点东西给沈五小姐。”

狱卒打开食盒瞧了瞧，里头第一层佳肴，下面却是银钱。

“元少来就来何必那么客气？”狱卒边把牢房钥匙摘给元徽边道：“怪我们这些粗人考虑不周，沈五小姐千金之躯这难能受得了这种苦，万一冻病了不好交差，您这帮大忙了，赶紧去吧。”

元徽笑意温和，抱着床被褥往牢房深处走。

听到脚步声，沈棠方睁开双眼，见到元徽时目中惊讶流露，复尔敛起神色道：“我以为白日的事你已明了。”

白日在黄倾府门外遇到元徽，在元徽要拉走她避开身后官兵时，沈棠选择了后退避开。

“明了什么？”元徽用钥匙开门，进了牢房把被褥放到木板床上，把沈棠扶下来抖开被褥铺床。他举止从容，但言辞让人难以招架，“我对你是何种心思，你看不出来也该听说过。”

沈棠背着薄被僵立在床边，心底百感交集。

元徽穿了件灰蓝色的披风，肩头有落雪融化后的湿意，但他毫不在意。

“我自来晓得你心在何处，从前如此，而今如此，没什么不同的。”元徽想说的不多，言毕便不再作声。

沈棠暗自叹了口气，等元徽把被褥铺好，他已恢复那副温润少年郎的模样，好似刚才那番话从未说过。

“牢房不比辅国公府，条件差了些，你将就一下。”

“从前辅国公府同样是过着你口中将就的日子。”沈棠配合的当那些话没入心，在床边坐下，“外面情况如何？”

“沈大小姐醒了。”牢房里没有桌椅板凳，元徽顾着礼数站在一侧。

“在我入狱后？”见元徽点头，沈棠低笑一声，“倒是会挑时候。”

“你后悔吗？”元徽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沈棠面露疑惑，迎着沈棠那双干净的双眼，他偏头避开望向别处，“自出事后我时常想，寿宴那日你没救那些人该多好。”

沈棠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这是要黑化的节奏？

“你冒险受伤，可那些人根本不值得。”元徽手指收紧，眼底情绪凝重。

“元徽，你看着我。”沈棠丢开披着的薄被，伸手抓住垂下的广袖，仰着小脸说道：“我不后悔，因为那时必须那样做，但如果有……”

话未尽，外头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沈棠的话卡嘴边，一瞬间许多话涌上喉间。

“走吧。”元徽压了压心底催生的恶意，生怕沈棠不肯离开，又道：“你不走，我也已经做了。”

沈棠一咬牙，“……走。”

桌上佳肴剩下诸多，当班狱卒一个趴在桌上，一个弄翻了长凳摔在地上。

元徽从狱卒身上拖掉外衫给沈棠穿上，将食物收进食盒，装作是狱卒相送的样子，将沈棠带出牢房。

元徽算好了巡逻队伍换班的时间，除了走出牢房时门外的守卫外，一路上没撞见任何人。

人走远，沈棠回望牢房方向，隔着飘扬的雪花远远的好似对上了那道视线，雪夜中牢房外的瞭望台上有道身影站在高处，目送她离开。

“尊座。”明柩小心翼翼地喊了声。

“嗯？”沉默许久，百里末的声音略显低哑，短短一字很快在嘴边散得没了音。

“虽说计划的确是要想办法出逃，但元小公子算计划之外吧？”明柩席地而坐，木板挡住凛冽的寒风比站着舒服多了。

“无碍。”灯笼在风中打转，摇曳的火光映着百里末冷淡容颜，雪白飘入鬓发他抬手拂掉，“这场雪下得及时，如天公作美。”

望月地处偏南，气候尚算暖和，往年落雪基本在年末最冷那个把月。

今年与往年无甚不同，白日里大晴天，夜间突降大雪让人猝不及防，这个时机大有文章可做。

百里末将灯笼取下，提着灯笼下了瞭望台。

地上薄薄一层白雪，留有两组脚印。

风雪吹乱青丝，沈棠可以落后半步，抬手朝元徽颈侧劈下。

元徽只觉一痛，意识模糊沉沦，身体不由朝前栽去。

沈棠快步上前搀扶住人，慢慢蹲下。

元徽意识挣扎抵抗，努力吐出二字，“……为何？”

“记住，咬死食物里的药跟你没关系，是我威胁你将我带出。”沈棠将人妥帖安置在一旁，“正因为你待我好，我才更不想将你牵扯进来。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她。

风雪乱人眼，沈棠毅然转身离开。

跑出街口，一辆马车停在沈棠面前。

“上来。”

沈棠警惕地望着车夫，这时身后传来呼喊声。

“有犯人逃跑，赶紧追。”

杂乱的脚步声渐近，沈棠面色凝重地登上马车。

明柩带着三司署的人赶来，看着地面上的车辙印，对身后的大伙摆摆手，“行了，回去吧。”

众人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相互看看一脸茫然地往回走。

明柩回到三司署内衙，推开一间屋子。

“尊座，人已经带走了。”

“别跟丢了。”百里末手里拿着几张杂乱的纸，身边放着个包袱与一件叠好的雪色披风，正是沈棠留在慕王府未带着的东西。他把纸稿递给明柩，嘴角带了点点笑意，“命人即刻送到皇上手里。”

这手准备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