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鸾把杯子放到桌子上,乖乖的站到一边去了。
孟沛凝走到风凌落面前,惶恐的说:“你肯定感觉错了,一些重大的事情,凭感觉是最不可靠的!”她那双古灵精怪的圆杏眼,紧紧注视着镇定的风凌落,希望他能承认自己的感觉是错的,否则不就是说杀错人了吗!
风凌落抬起眼睛看着她,站起身,说:“我不是感觉,是猜测!”
“你怀疑李千雄不是杀害你父母的真正凶手吗?”孟沛凝问的急切。
“嗯!”风凌落回答得坚决,继而作出一番推测,“如果他真是凶手的话,他就不该处处让着我,当初他不是想连我一块杀死吗?现在有了正大光明的机会,他反而处处相让!他本来有机会打伤我的,可是他没有,当时我神思恍惚,有点无心对战,每一招都只用了三分功力,他怎么会尽断筋脉而死呢!”
“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这么觉得,他出手用的招招都是虚的!”孟沛凝惊惧道。
“真的是这样!丞相大人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孟沛凝嘟着嘴,摇摇头道:“不知道!”
风凌落遂要走出门去,“我这就去向丞相大人问个明白!”他一心想知道李千雄的出处,忘了孟胤祥对自己的嗤之以鼻。
孟沛凝阻止住他,愤愤地说:“你这什么意思,你认为是我爷爷故意找来个假凶手吗!”
“未必不会,大人若不想帮忙,但又不想你不开心,所以就干脆找了个替罪羊,好趁早摆脱这件事!”风凌落说道;这在旁人看来,他似乎忽然之间变成了个有胆识的人!
“你这么说真是太过分了,风凌落!”孟沛凝睁大眼睛瞪着他,道,“我爷爷二话没说就派人去帮你调查凶手,现在凶手找到了,你也也得以亲手报了仇,到头来却说出这样忘恩负义的话来!”
“我只是怀疑而已!”风凌落双手摸着她的双臂,认真的解释说,“沛凝,你不要这么冲动好不好,我知道丞相大人非常疼爱你,因此你不允许别人在背后说他一句……”
孟沛凝哭丧着脸,眼眶红红的,说:“你这样冒然去找他,他肯定不会告诉你什么的;有机会我会去探听探听的,放心吧!”
风凌落微微一笑,将她拥入怀里,孟沛凝吃惊、呼吸急促、试图反抗……
孟沛凝挣开他的怀抱,脸红的一塌糊涂,犹如秋天的落红,被风一吹就都抖到一块儿了。
“怎么了,沛凝!”风凌落不解的问道;他只知道孟胤祥不喜欢自己,不过那是因为自己家世不好的问题;但没想到沛凝也已经不喜欢自己了,而且是从未喜欢过,过去的种种都是烟花而已!
“不可以现在就说出心里的话来,他刚经历了灭门之痛,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孟沛凝心下思量着,自从发现自己对风凌落根本没有爱情而是单纯的依赖而已,她就一直想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可又寻不到适合的机会;至于如今,更是别把那念头提起了,只要适当的拒绝就行。沛凝就是这样想的,她下意识的摩挲着刚才被风凌落抱紧的胳膊,脑子里想的是另一回事。
“你哪里不舒服吗?”风凌落担心的问。
“没有,”孟沛凝回答说,脸颊犹存一丝红晕,“对了,凌落,你这几天都在哪里住的?梦鸾是在哪里找到你的?”
风凌落听到这个问题发窘得很,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清楚事情内幕的梦鸾忍不住笑了出来,掩着娇小的嘴儿,加上明媚的笑靥,如一朵含羞欲放的紫荆花。
“梦鸾,你在笑什么?”孟沛凝闻声走过去问。风凌落跟在其后,对梦鸾挤眉弄眼,传递某些用意,希望她不要说出自己和乞丐混居一块的事儿来。
然梦鸾是个不会撒谎的小姑娘,但她也知道风凌落想在孟沛凝面前保留一点面子,便这样说:“小姐,风公子他这些天一直在四处调查凶手,因此每天匿藏在乞丐街,注意每个行人的外貌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原来是这样啊,凌落,真是辛苦你了!”孟沛凝转过身对他说。
风凌落尴尬的笑着,脸颊略微发烫……
李千雄的尸体已经被掩埋在了荒郊野地。孟胤祥觉得沈菊非这事总算大功告成,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便心情大好的与孟平治一起品茶;茶的苦涩和恬淡,外加宜人的清香,具有着十足的人生味道,这是孟胤祥品茶的根由。
孟平治早年丧妻,至今未有再娶,他爱孟沛凝的母亲柳氏甚深,柳氏为人大度谦和,温柔体贴,却因病而离世。临死前,她希望自己的女儿沛凝平安快乐的度此一生,并让孟平治对自己的爱都转化为对女儿的爱;孟平治心痛不已,从此把沛凝看作自己的生命一般,对她宠爱有加,凡事也都应允她。这次风凌落家的事情,孟平治觉出几分离奇,就是凶手的顺从看起来像只驯服的羔羊,不是一般凶手所应有的行为,想到这儿,他不禁向丞相询问道:“爹,那凶手是在哪里找到的?”
孟胤祥的脸一怔,冷冷的回答说:“为何问这个问题?怎么了?”
“哦!我就是觉得那个凶手太过驯服,非凶恶狠毒之徒!”孟平治一只胳膊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说。
孟胤祥脸色渐冷,这一点他也已有察觉,无疑是个疏漏!“哈哈!”他心虚的冷笑起来,不知该用何字眼回答,“你别多管闲事了,平治,此事你最好不要插手,以免日后招来了祸端,怪为父不予提醒!”
孟平治听此话,心里更加动荡不安了,他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发出浑厚的嗓音:“爹,您这样说就说明这件事绝非一个所谓的凶手毙命这么简单!其中定有隐情,莫非……”
“莫非什么?”孟胤祥一抖,大声问。
孟平治把自己的真实猜疑道了出来:“莫非那个凶手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孟胤祥的心不禁一震,整个身体就好比一片大陆,因地壳运动而发生震动的感觉,“好啊,这次真是失败了,沈菊非,你跟随本相多年,本相不忍把你抓出来,可现在该如何解决李千雄的事儿呢!”老头儿一副阴险狡诈的模样,面对着黑糁糁的窗子站着,双手习惯性的背在身后,老练粗制的手把玩着那两颗透明的玉珠,其中的杂质清晰可见,与其主人的内在截然相反;他沉思着进一步的谋划,“李千雄,既然你有意和本相作对,那我们的约定就不得不作废了,你的家人在劫难逃!哼哼……”
孟平治还在等着他的见解,他却不做声,只借身体累了而不奉陪了。“那爹请好好休息!”孟平治拱手作揖,目送孟胤祥走了出去,一个点头哈腰的随从紧随其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平治自问。
一个负责专门通风报信的小喽罗在酒馆前找到了沈菊非,当时沈菊非喝得微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那小喽罗见是他,便附耳跟他说了几句什么;沈菊非听罢对他一挥手道:“去吧,一路走好!”小喽罗霎时一脸的茫然和惊诧,挠着后脑勺走了。
见他走远,沈菊非醉眼朦胧,嘴里依然嗫嚅着:“一路走好……一路走好……”他心里波涛汹涌的激荡着从前种种惊悚的画面,风凌落一家的惨死,以及……以及孟沛凝……孟沛凝!
孟沛凝并不是以前的孟沛凝!除了他和孟胤祥,这是个绝密!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他亲手所为。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那就是孟胤祥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百般宠爱的孙女!而且方法惨不忍睹!
“最爱你的人背叛你最深呀!”他沉吟一句,往丞相府走去。
孟胤祥在安静的等着他,旁边站着几个铁面无私的拿刀侍卫,沈菊非犹疑的走了过去,对他拱手道:“参见大人!”
“嗯!”孟胤祥头痛的看着他,沈菊非感到那种威慑力,抬眼都是有些畏缩的,“你可知道本相为了这件事,遭到了多少人的质疑!”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沈菊非镇定道。
孟胤祥欠了欠身子,冷酷的说:“他怀疑凶手另有其人,本相的儿子个性冲动,心里藏不住话,本相怕这事情会就此败露!”
沈菊非想起和风凌落撞个正着的事儿,风凌落对自己当时就怀疑,想必是瞟见了菊花印记,那么,以后就防不胜防了!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孟胤祥。
“什么!”孟胤祥惊叫道,“难怪,风凌落始终不信任的样子,原来他早就知道凶手另有其人了!”
“风凌落这家伙好像特别敏感,我看得出来,当时他就对我坚信不疑!”沈菊非郑重其事的回答道。
孟胤祥虽说狡诈,但也有爱惜人才之心,他莞尔一笑,说:“你是本相的左膀右臂,本相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去送死的,何况你是奉了本相的命令才去做的。”
“谢谢大人!那现在该怎么办?”沈菊非再不对他怀有什么感激之情,只觉得孟胤祥是六亲不认、心狠手辣之徒。
孟胤祥回过头看了看他,他脸上的菊花印记显得尤为刺眼,遂说道:“你脸上的印记是怎么来的?”
沈菊非惊吓不已,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他的隐私;当年,父亲为怀念母亲,母亲生前最爱菊花,可不幸去世,父亲心痛至极,以至于变得疯疯癫癫,狠下心要在妹妹脸上烙上菊花;一块烧红了的铁对着沈菊梦逼过去,妹妹害怕的大哭,他一把推开妹妹,红铁生生的落在他的脸上,烧红了稚嫩的肌肤,父亲却还狠狠地按下去,钻心的疼痛转化为尖利的声音从他的喉咙迸发出来,一朵精致的菊花在他脸上萌生;从此,他和妹妹远离家乡,来到深山拜师学艺。一日,他和沈菊梦到京城游玩,不料丢了沈菊梦!
沈菊非痛心疾首,没有尽到一个做哥哥的责任,没有看好妹妹;从那以后,他便干起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行当。
沈菊非犹豫不决,很难为情的样子。孟胤祥顿时觉得他有事情隐瞒自己,便进一步盯着他,问道:“嗯?怎么了,本相在问你脸上菊花的来由,为何不老实回答?”
沈菊非虽处处谨遵他的命令,但此事系家庭之丑,不可说啊!“大人,恕在下不能相告!”
“岂有此理,难道你连本相的命令都不听了吗?”孟胤祥气上心头,他向来只爱听乖顺之语,除了被自己宠溺着的孟沛凝,他可听不得任何敷衍之词。
“大人,请恕在下不能相告!”沈菊非重复自己的意思道,以示坚决。
孟胤祥气得吹胡子瞪眼,仿佛一头愠怒的公牛,接着咆哮道:“那好吧,本相再不要见到那朵菊花印记,你好自为之吧!”老头儿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沈菊非痴痴地站在那儿,用手指抚摸着脸上那块粗糙的皮肤,恨不得把它撕下来!然孟胤祥正是这个意思,“本相再也不要见到那朵菊花印记!”如此横行霸道的凶狠语气,无非就是这个意思!
沈菊非的住处在京城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一间普普通通的茅舍,四周栽满了菊花,红的,黄的,白的,相映在一起,映出曾经幸福的一家人……父亲,母亲,妹妹,还有自己,围坐在一起的温馨景象时常在他眼前浮现;或许,他之所以栽下这么多菊花,就是为了让自己睹物伤情,要不然人生真的了无生趣,他会一分一秒也不想在人世间搁浅的。
沈菊非坐在窗前的一把椅子里,菊花印记愈加显得可怖,似蝎子所蛰。他神色安宁,气定神闲,忧郁的眼睛显得空洞,注视着苍白的空气;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那把白银剑,精美的花纹为几条九天之外的游龙,浮于缥缈浩瀚的云雾之际;如他妄放伤悲的神思,秩序又凌乱,复杂脆弱而又简单坚强……
孟沛凝留风凌落在府里住下,但风凌落仍没同意,因为府里的生活似乎太过拘谨,不适合他心灵时常驰骋在云霄的人!
“既然你坚决不答应,那好吧,”孟沛凝说,“不管那个凶手是真是假,反正他已经死了,也算对伯父伯母有个交代啦!”
“可……可是!”风凌落吞吞吐吐的。
“哎呀放心,我会向爷爷问个清楚的!”她笑着说。
“好,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说着,风凌落便朝外走。
孟沛凝急忙道:“喂等等,凌落!”她转眼就站在风凌落面前了,一脸的绯红云霞,而对面这个男子似是炽热的太阳,照的她越发难受。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风凌落问道;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门槛外。
“你这次还是去乞丐街住吗?”孟沛凝蹙眉问。梦鸾似乎也很关心这个问题,侧耳倾听。
风凌落迟疑了一会儿,看着门外的风景全都被笼罩在炎炎烈日下,强烈的光线刺的人睁不开眼睛。“我想在客栈住下,然后找个机会就去拜师学艺,我就是这样打算的!”他一字一句的说,白皙紧致的皮肤光泽稀薄,犹如缺了氧的空气。
“你身上有银子吗?”孟沛凝又问。
风凌落摇了摇头。
孟沛凝随即给梦鸾使了个眼色,梦鸾走去帘内,拿来了一个锦囊,将其递给孟沛凝,孟沛凝再将它交给风凌落,对他说:“你小心点便是,过几天我会出去给你报告消息!”
风凌落拿着锦囊,知道里面装的是银子,突然发觉自己好没用,竟然落得如此田地。他的眼眶泛起一丝潮红,感动不已的说:“谢谢你,沛凝!”他又张开双臂,想要将她拥入怀里,孟沛凝伶俐的躲开了;风凌落想这可能是因为梦鸾在场的缘故,便承诺一番:“沛凝,我一定会为了我们的将来好好努力的,相信我!”沛凝连忙转过身去,自己和他已经没有将来了,可他却这样自信满满。
“沛凝,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风凌落把她转过来,看着不敢看自己的她,担心的问道。
“没有啊!”孟沛凝竭力装着快乐高兴的样子,白净标致的脸蛋儿抬起来面对着他的审视,紧张的说,“凌乱,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这几天就为了你爹娘的事情肯定累坏了,我让你在这儿休息你又不答应!”
风凌落深深的爱着她,因此变得很多疑。风凌落含情脉脉的看着面前这个他自己认为早晚会属于自己的女子,他看出孟沛凝的内心情感凌乱不堪,或者那朵爱的花儿已经不在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发展了!发现了这个无比巨大的问题,他渐渐的不安了,难过了,伤心了!
他不想在这儿住下的原因,是怕招来闲言碎语,让孟胤祥逮到什么把柄,以后再想和闺阁里的心上人见面恐就实属不易了!
“那我就走了!”风凌落苦涩的笑笑,慢慢松开沛凝的手,朝廊外走去;当指尖与指尖滑离的瞬间,好像永远只能擦肩而过的白昼与黑夜一样,深沉的爱,深沉的苦痛,具埋藏在无垠的黑夜里;月亮的光辉来自于身后的太阳,可它们永远只能有一面之缘,永远只能擦肩而过!
风凌落离开了丞相府,即又来到乞丐街,一个个蓬头垢面、饱尝饥饿之苦的乞丐对每一位路过这儿的着装体面之人翘首以待。不知是什么力量,指引风凌落又来到这里,他本想利用囊中充裕的金钱找家客栈住下的,也许是过去几天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缘故,此情此景让他心生怜悯;于是毫不犹豫的倾尽囊中之物,而自己另寻生路去了。
风凌落在一家客栈找到了活计,即是当跑堂的小二!
当天,孟沛凝就去了孟胤祥那儿,风风火火的,还没进门就已经喊破了喉咙:“爷爷!爷爷你在哪儿呀?爷爷!”后面还紧随一个侍女为难的声音:“小姐,小姐您慢点儿!”
孟胤祥正满怀心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还伴随着长吁短叹和小声的斥骂,不知针对何人!听见孙女的叫喊声,他慌忙迎上去。
孟沛凝一脸委屈,弄得孟胤祥心急火燎的,她扑进老头儿的怀里,孩子似的哭闹了一会儿,“爷爷的心肝宝贝儿,谁欺负你了?本相一定不能绕过他!”孟胤祥大声劝慰着,起了一点微小的作用,她的哭声只比刚进来的时候小了一点,直起身子抽泣着说:“爷爷……”
“沛凝,这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风凌落那小子欺负你了!”孟胤祥极其温和的说。
“不是的,爷爷!”孟沛凝嗫嗫嚅嚅的说;声音如细雨淋在新发的柳枝上的旋律,有点凄美,有点唤人怜爱。
孟胤祥却越来越粗犷的对梦鸾问:“是不是风凌落,是不是他!”这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孟胤祥现在绝非是正常的讨厌风凌落了,而是深深的厌恶,可见斩草不除根,必将春风吹又生呀!那“麻烦”就会无止尽的蔓延,从嫩芽长成参天大树,未尝不能!
“不是他啦,爷爷!”孟沛凝也放大了柔细的声音。
“那你怎么这副模样,慌慌张张地那么狼狈!”
听到这话,孟沛凝忍不住偷笑,她故意打扮得狼狈一点,好博得孟胤祥的怜悯,这对她要办的事情是不无帮助的!“爷爷,我是觉得凌落现在特别可怜,没有什么比失去父母更令人难过的了!”她一边用手背揩着眼泪一边哭哭啼啼地说。
孟胤祥转过身去,很不满沛凝怀有如此悯人之心似的。
接着,孟沛凝示意梦鸾下去,然后给老头儿沏了杯茶,端给他说:“爷爷,世人皆有恻隐之心,我就是替凌落难过;他不过和我年纪一样而已,但我有爱我的爷爷和父亲,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呢?我有的一切他都没有呀,爷爷!”
“那你想让老夫怎么做?”孟胤祥吩咐的问。
“我们觉得爷爷找到的那个凶手身上充满了疑点!”孟沛凝说,孟胤祥的心一沉,脸上乌云滚滚,“他不应该在和我们比武的时候让着我们,这是第一个疑点;我看到他脸上的菊花印记的轮廓颜色鲜红,俨然是才烙上去的,这是第二个疑点!爷爷,那个凶手您是在哪里找到的?”
“沛凝,你真的怀疑凶手是假的吗?”孟胤祥低声问。
“嗯!还有一点,更是匪夷所思!”孟沛凝融入的说。
“哪一点?”
“他根本不是凌落打死的,而是自断筋脉而死!”
“什么!他自断筋脉而死?”这倒是孟胤祥不曾注意的,心想:这个李千雄,分明是想以行动来告诉他们他不是凶手!
孟沛凝费尽口舌就是想让孟胤祥把抓到凶手的来龙去脉原原委委的说出来,而孟胤祥老奸巨猾,心思缜密,自然看得出沛凝的用意,便着实费了一番脑力,编出了个听上去蛮真实的故事;孟沛凝就真的相信了!
“好吧,爷爷,我相信你所说的!”孟沛凝说道,“既然那个凶手真的是自投罗网,那我明天就去告诉凌落!”
“你要去找风凌落吗!”老头儿怫然作色,瞪着沛凝,苍老皮肤上的皱纹收紧了几分。
“是啊,爷爷请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沛凝笑道。
孟胤祥还欲阻止,一个侍卫进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他抬头再看孟沛凝,早已经不见了,便对那侍卫说:“叫他进来。”侍卫遂走出去,孟胤祥在一张椅子里坐下来,捋了捋胡子。
沈菊非走进来,高高的个子英姿尽显,对孟胤祥拱手参见,脸上一块殷红的血迹,伤口很深,出过很多血的样子。
孟胤祥的视线定格在他的伤疤上,混浊的眼睛里突显一丝惊异,“菊花呢?”他诡谲的问。
“回大人,”沈菊非沉重的说,“小的在家中思来想去,觉得这菊花乃植下祸端之物,不可留!”
“为什么不可留呢?”孟胤祥窃喜道。
“大人有所不知,那菊花里藏着太多的不堪回忆,留着也是徒增伤心,所以索性剜了去!”沈菊非面无表情的说,似乎因为那伤口剜的太深,疼如火燎,所以他说起话来声音微微颤抖,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嘈嘈切切散落的到处都是,凌乱的让去收拾的人不禁泛起愁思。
“哦?那菊花连着皮肉,剜去定要忍受切骨之痛;以前怎么不索性一点儿呢!”孟胤祥走下椅子,来到离他咫尺之处。
“再强烈的怀念总有淡化的一天,”沈菊非平平的回答说,“在你不经意想起那件事的时候,不再添加什么喜怒哀乐进去了,那就是该淡忘的时候,该抛弃的时刻了!”
孟胤祥淡然一笑,觉得他此番话尤为伤感,乃幡然醒悟也!
可是谁能发现他眼中的泪,滑落在脸上是那么痛彻心扉;沈菊非从丞相府出来,走进一片寂静无人的地域,春末的气息愈加散淡,夏初的韵味愈加浓厚,一阵阵刺鼻的花之馥郁扑面而来!他携剑漫步在绿草碎花的小径上,怅然若失,胸中失去了某种依靠的感觉……
若是彷徨复彷徨,不知心事是否能在彷徨之际被遗失;沈菊非用手指触了触几乎没了知觉的脸,火辣辣的疼痛已是那般麻木了,伴随着对往事的歉疚,心在荒凉的海面随波逐流!
次日,孟沛凝和梦鸾主仆二人女扮男装出了丞相府,孟沛凝手拿折扇不时轻摇,公子气派十足!两人昂首挺胸的在大街上东看西看,过于白净的脸蛋儿吸引路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孟公子,咱们去哪儿找风公子啊?”梦鸾小声问;穿着男子服装却依然小家碧玉的气质,与孟沛凝的男子气势相差甚远。
“这个,我也不知道呀!”孟沛凝清了清嗓子加粗声音道。
“您当初不是问了他来着?”梦鸾又问。
“我是知道他要去找一家客栈住下,可忘了问他去哪家客栈!”
“啊~”梦鸾愁眉苦脸起来,看着路两旁和小贩讨价还价的人们,更是愁上加愁,这不是茫茫人海吗!
孟沛凝也不耐烦的把折扇摇来摇去;这季节的太阳晒的人直冒汗,加上心里急躁,更是难受的要命了。
梦鸾用手揩着脖子上的细汗,叫苦不迭的说:“小姐,上次我是在乞丐街找到风公子的,要不我们去那里打听打听,说不定他们知道风公子的去处呢!”
“对哎,我怎么没有想到!”孟沛凝笑逐颜开,兴高采烈的夸赞梦鸾道,“还是你聪明,要是他们真知道凌落下落的话,回去定把那个金玉簪子送给你,好不好!”
“太好了,小姐!”金玉簪子是孟沛凝的首饰,而梦鸾独喜欢它,梦寐以求都想得到这个赏赐,孟沛凝早就知道她的心思,所以就借此机会许给她好了,梦鸾喜出望外,忘了孟沛凝现在是女扮男装,竟引来了许多玉树临风的男子的围观!
她们俩好不容易逃脱了那些人的淫威,直奔乞丐街。
“呼呼!”孟沛凝停在街头,气喘吁吁的拍着胸脯。梦鸾亦是如此!
待她们稍定了定神,几个衣衫褴褛、面目脏兮兮的人围了过来,乱糟糟的头发上夹着稻草,遮掩着半边脸;清癯的手各自捧着一只破烂的瓷碗,向她们伸过来,神色甚是饥饿悲哀,真是悲天悯人!
“他们……他们……”孟沛凝看着他们惊诧不已,像她这种从小就受享着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见到邋里邋遢的人都会抱以奇怪的心态,而她又从来都非常骄纵!
“公子,他们都是些流落街头的乞丐,好可怜!”梦鸾不由心生悲悯。
“原来是这样!”孟沛凝慈悲为怀,之前所有金枝玉叶的心理都已离至九霄,遂叫梦鸾倾尽囊中所带之物施与他们,乞丐们最喜欢的无非是这些出手大方的人,便个个欢天喜地的围着她们又蹦又跳的。
孟沛凝趁机问他们:“你们可曾认识一个叫风凌落的人?他相貌不凡,英俊挺拔,你们可曾认识他?”
几个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致点头,异口同声道:“认识!见过!他走了!他临走时给了我们许多银子!”
“哈!真的!”孟沛凝惊喜道,“那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说他可能会去来宾客栈,还要我们去找他,他可真是个大好人!”其中一个乞丐神采奕奕的说。
“来宾客栈,好,我们先走了!”孟沛凝拉着梦鸾兴冲冲的走开了。那些乞丐目送她们很远,嘴里依然念叨着“谢谢,好人真多”之类的字眼。
这时候,一个丰采高雅的男子出现在乞丐街旁边的一棵柳树下,这男子剑眉星目,神明爽俊,直鼻凹唇,容貌甚伟;他手拿折扇,青丝飘忽,眼睛盯着孟沛凝远去的背影,嘴角轻轻扯出一抹完美的笑容,齿如含贝,实属天宫仙人模样!
俊美非凡之物往往灵光一现,划过那遥远天边,从此就匿迹难寻!
孟沛凝和梦鸾来到了来宾客栈,风凌落正在忙着给客人端送饭菜,他瞟了一眼这两个公子样的女子,急忙把抹布往肩头一搭,来到她们面前低头弯腰招呼道:“二位公子,请问有什么需要?”
孟沛凝用折扇遮了脸,偷笑起来,梦鸾也掩面而笑;听是燕语莺声,风凌落不禁抬起头又看了她们一眼,仍没看出什么异常,便再问了一遍刚才的话。
既然如此,孟沛凝就索性跟他玩上一玩;信步走起来,说道:“要一个上等包间,一桌上好的酒菜。”
“是,我这就去准备。”风凌落依然低着头,伸出一只胳膊请她们上楼的姿势,说,“二位请跟我来!”
“等等!”孟沛凝叫道。
“还有什么吩咐?”
“我们还要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请问贵店可有?”孟沛凝忍住笑戏弄的说道,同时把脸转向风凌落;风凌落听闻一怔,抬起头,孟沛凝的玉面昭然若揭;三人开怀大笑起来,回荡在整个客栈里!
三人来到孟沛凝定的上等房间里,一桌的好酒好菜,待他们开怀畅饮!
“沛凝,你们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关上房门的风凌落说道,“弄得我以为是变态的淫贼呢!”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一听此话,孟沛凝和梦鸾又笑的脸红,然后言归正传,说:“我是来告诉你关于凶手的消息,不打扮成这个样子,我们两个女孩子才要提心吊胆呢!”
“谁欺负你们了吗!”风凌落叫道。
“没有啦,你看我们这个样子,谁敢欺负我们!”孟沛凝作出男儿气势,威武英勇地说。
梦鸾也瞪了瞪眼,纵然她身娇体弱,但依仗着孟沛凝的保护,她是浑身是胆呀!
风凌落使劲点点头,问道:“沛凝,你说的那关于凶手的事情,快告诉我吧!”
他们在载着丰盛菜肴的圆桌前坐下,孟沛凝将爷爷告诉自己的向风凌落复述了一遍。
听罢,风凌落手放在桌子上,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么说,丞相拿了那个凶手的家人作为把柄,凶手才选择自尽的!”
“对啊,凌落,”孟沛凝解释说,“我爷爷自从听说你们家被灭门之事,他老人家就寝食难安,派出许多侍卫去调查脸上带有菊花的男人,结果挨家挨户的搜查,李千雄是唯一一个脸带菊花的杀手,你说除了他,难道还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吗?我爷爷当即就叫人先拿下他的妻儿,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功夫必定很高,所以就挟持他的妻儿作为把柄,叫他出来认罪!”
“原来如此!”风凌落喃喃道。
“看来我们之前真的是误会爷爷了,”孟沛凝浅笑着,说,“他怎么可能随便抓一个假凶手来敷衍我们呢?”
“那么,他脸上的菊花印记,有明显刚刚被灼烫上去的痕迹,这又怎么解释?”风凌落不放过心里的任何一丝疑虑。
孟沛凝不禁破颜而笑,她把孟胤祥的花言巧语当做了真凭实据,遂眉飞色舞的说道:“至于菊花的鲜明印记,我也怀疑过是刚被烫上去的,不过听爷爷一说,句句在理,才认识到自己的思想多么简单,怀疑是多么没有道理。他说,李千雄曾苦苦哀求他不要伤害他的妻儿,爷爷为了让他亲口招供,便威胁了他许久;你想想看,在那种情况下,他会不会流眼泪?泪水是咸的,腐蚀在菊花上,不多久就会出现殷红的!”
风凌落仍旧不能轻易接受这个说法,觉得属于精心编制的成分多;“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说,“李千雄是个钢铁汉子,我不认为他会比平常的男人更容易流泪,而且,在丞相的逼迫下,他应该会不顾性命的全力反抗!毕竟,杀手是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软弱的!”
孟沛凝无奈之极,心想这个风凌落怎么那么难说得通呀!“凌落,你就听我的好不好!”她扯开嗓子叫道,纤纤的十指攥成了拳头,“我爷爷说的是不会有错的,实在是我们太多疑了啦!”
“你既然说他是一个杀手,”风凌落毫不退让的反驳道,“那杀手背后就一定有主使!”
“你这个……你这个人真是强词夺理耶!”孟沛凝自认有理,于是也理直气壮,“谁说杀手一定要有幕后主使啦!啊?总之,我认为杀手就是和正常人思想不一样的,他们看谁不顺眼就想杀谁!”
“你!”风凌落用食指指着她,气得脸红脖子粗,真拿她没办法,“你才是无理取闹,我不跟你说了!”说着,风凌落霍地站起身,转过身去,口中若有似无的“哼”了一声。
孟沛凝还想与他争辩,梦鸾拉住她,劝道:“小姐,好了,风公子生气了呢!”
此时,孟沛凝刁蛮霸道的性格尽显,“哼,我还生气呢!”她气急败坏的叫道;颇委屈的样子,哭哭啼啼的叫道:“他欺负我!他欺负我!”
风凌落不予理睬,任凭她在身后哭闹,梦鸾不停地劝着;他心里虽然爱沛凝,可也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窝囊废!“你走吧!”他愤愤地来了一句。
孟沛凝停止了哭闹,站到他面前,仰着珠泪阑珊、目光闪闪,肌如翠雪的下脸儿,风凌落却不看她一眼,以保留自己的尊严。
孟沛凝瞪了他片刻,见他没有要道歉的意思,便叫道:“梦鸾,我们走!”梦鸾为难不已,为不能劝和他们俩而心生愧疚。“还愣着干嘛,快走呀!”孟沛凝的声音又加大了点,梦鸾吓得一抖,边应边过来:“是,小姐!”
孟沛凝一挥折扇,哗的一声,梦鸾打开门,两人相继走了出去,梦鸾又回过头来把门关好。
留下风凌落一人在这里,他的眉宇间隐藏着一缕淡淡的忧伤,神色宁静,眼睛直望着紧闭的门,扯的平平的嘴角颇显悲伤;心里有说不出的烦忧。他转身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他竟食欲全无;泪水在深深的泉眼里打转,忽然觉得刚才孟沛凝所说也不无道理,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吧!心中积郁太深之时,若不把它化作和风春雨的话,恐怕病伤身体呀!风凌落举杯独饮,拿酒壶对着半张的嘴,酒水来势汹涌的往下泼灌,湿了衣襟,湿了脸面,酒水与泪水交融,分不出是酒还是泪,可能它们都是透明的;泪水咸涩,酒水苦辣,把风凌落的心搅得苦痛不堪!
孟沛凝气冲冲的打道回府,折扇也到了梦鸾手中,由她给小姐扇来些许凉风,希望能解她心头之火!
府中一片春光催柳色,花团锦簇,色彩缤纷,无冬无夏。夏初之时节已有蝉噪声,甚是宜人耳目!
她们刚进大门,一侍卫就急忙对她道:“小姐,丞相大人已等候多时,叫您赶快去见他。”
“知道了。”孟沛凝没好气儿的应了声,然后回房恢复了女装,就去见孟胤祥。
已近暮色四合时分,府里的鳞次栉比的房舍被笼罩在一团和气之中。孟沛凝和梦鸾来到厅堂,孟胤祥见孙女终于前来,兴奋不已!
“爷爷,您找沛凝有什么事吗?”孟沛凝问道。
“你刚才去了何处?可急死爷爷了呀!爷爷刚才去了你那里一趟,却没个人影!”老头儿慌里慌张地摸着她的双臂,焦急的说,“我又叫人在全府上下找你,可是怎么都找不着!”
孟沛凝嘟囔了一句:“我根本不在府里,您当然找不到了!”
“什么!”听觉敏锐的孟胤祥大声道,“你真去了风凌落那里吗?”
一听到风凌落的名字孟沛凝就来气,走到一边,说:“我是去找他了,不过,以后要不是他亲自来求我的原谅,我是不会再见他的啦!”
“哦?他怎么惹你生气了,老夫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和他来往,你就是不听!”
“哎呀爷爷,您就别在那儿说风凉话了!”孟沛凝嗫嚅道,“人家都伤心死了!”
“好好,不说!”孟胤祥顺从的对她说:“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老头儿走到旁边仆人那儿,指着那人手里端着的一碟红如玛瑙的果子,说。
孟沛凝走过去,看着满满一碟的硕大浑圆、晶莹剔透的果子,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啊,爷爷,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西域凤果!”
“没错!哈哈……”孟胤祥喜孙女之喜,捋起胡子,喜眉笑眼起来。
孟沛凝心花怒放,伸出双臂搂住老头儿的脖子,笑逐颜开的撒娇道:“谢谢爷爷!爷爷您真是太好了!”
孟胤祥笑得越发开心,接着迎来孙女的一吻,更是开心的合不拢嘴!
孟沛凝松开孟胤祥的脖子,又去瞧红润迷人丰盈的凤果,十分尊贵的拿起一个,放在白白的牙齿间,一口咬了下去;果汁浓郁香甜至极,流动于口舌之中,醉人质感,飘飘欲仙,实非凡品!
而后,孟沛凝满满品味手中有了缺口的一颗凤果,让看着的人不禁吞咽口水,连孟胤祥也忍不住想吃它一口,常常这稀世之物;可孟沛凝却笑眯眯的对他说:“爷爷,这凤果来之不易,是治伤养颜之物,您就把它们全都送给沛凝吧!您瞧,我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呢!虽然不怎么显眼,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多难为情呀!”
孟胤祥心头猛震,看了眼沛凝白白嫩嫩脸上的那道如刀刃的伤疤,不禁惶恐不已,惴惴不安、似笑非笑的道:“爷爷只不过开玩笑而已,再说了,爷爷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有资格尝试妙龄少女之物!”
孟沛凝觉得非常别扭,认为爷爷定是生气了,才这么说的。她便又拿起一颗凤果,将其递给孟胤祥,说:“爷爷,给您!”
老头儿已再无食欲,孙女脸上的伤疤对他来可是非同一般哪!笑着推辞:“不不,爷爷是真的不想吃了,你快吃吧,它们定能帮你恢复靓丽的皮肤!”
“那好吧!”孟沛凝笑着道;遂把凤果放回果盘,吩咐梦鸾说:“把这些凤果拿回房间!”
“是的,小姐!”梦鸾应声从那仆人手中接过果盘,主仆二人告辞了丞相,回到那间屋子。
回到屋里,梦鸾把果盘放在中央的桌子上,孟沛凝刚刚吃完一颗,觉得神清气爽,身体里充满了柔和,雨露浸在花瓣上的潮润之感。她跑到镜子前,认真仔细照自己的脸,伤疤依然存在,她不禁悲从中来;坐在镜子前的圆凳上,双手垂立,面色无神,颇显沮丧。
见状,梦鸾走过去安慰道:“小姐,这镜中明显是一位高贵的绝色美人,却为何垂头丧气?”跪在膝前的梦鸾,颇具聪明伶俐之气,使孟沛凝缓缓踏出了哀愁的门槛,脸上现出甜美的笑容,说:“你这丫头,越来越会油嘴滑舌了!”
“奴婢没有油嘴滑舌,小姐长的是奴婢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梦鸾夸赞说。
孟沛凝羞怯的摸着自己的脸,恰又触到凹凸不平的粗糙疤痕,即刻转喜为悲,颓丧着脸说:“再好看的花儿,若是残缺不全的,那她的所有美丽就被全部抵消了!”
“小姐,别这么说!”梦鸾道,“那个疤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现在有了西域凤果,您每天吃上一颗,久而久之,自然会恢复原来的容貌了!”
“真的吗?”孟沛凝疑惑的问。
“当然是真的啦,小姐!”梦鸾站起身,站在她的身后,帮她整理头发。
孟沛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浓妆淡抹,高高的发髻上插着多彩的簪子,玲珑的珠花,宛如当前缤纷的季节。赏心悦目之际,她恍然想起给梦鸾的承诺。“对了,”她拿起桌子上的金玉簪子,说,“我说过把这簪子送给你的,那,你拿去吧。”
梦鸾欣喜不已,接过簪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真是美梦成真呀!“谢谢小姐!”她涨红了容颜,兴奋道。
“我答应过你的,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孟沛凝说。自受伤以来,孟胤祥找了许多宫里的御医,孟沛凝最在意的是自己的花容月貌,多次请求御医给自己开下消去疤痕的药物;御医给她开了一盒珍贵的药膏,让她早晚各涂抹一次,孟沛凝为了美丽,当然从不会忘记涂抹,可如今,多少日子过去了,疤痕依然在脸上丝毫没有移动。她愈加苦恼不安,怕被别人看见,每次出门也都是小心谨慎。
孟沛凝坐到桌子前,从果盘里拿起一个凤果,看着它说:“凤果呀凤果,不知你是否真的有奇效!唉……”
沈菊非不再是以前的沈菊非了,他眼角处的菊花印记被自己狠心剜去,形成了一大块红红的伤疤,甚是可怖。走在蜿蜒曲折的小道上,他不禁吟起当年父亲送给母亲的有关菊的诗词:“粲粲黄金裙,亭亭白玉肤。极知时好异,似与岁寒俱。堕地良不忍,抱技宁自枯。菊非菊,而花尤人!爹,娘,如今儿子抛弃了你们诗中的情意,莫怪!莫怪!”这周围万籁无声,只有青翠的绿叶和寂寞的野花时而发出蟋蟋洬洬的声音,宁静直入心底,目光越发清丽。
这时候,身后响起一老者的问话:“既然情深似海,本不该断忘的亲情,何必忍痛割爱呢?叫我说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情’方面的行为都是荒诞不堪哪!”
沈菊非回头一看,见还是那日酒馆中的奇怪的老和尚,正朝自己徐步走来,悠然自得的神态;便说道:“大师,你既已着了僧袍,剃了度,然一副佛性禅心的祥和,为何还要破戒呢?”
“破戒?敢问侠士,我何时破戒了呢?”老和尚笑眯眯的问,“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吃肉四不喝酒,五不坑蒙拐骗,六不……”
“打住!”沈菊非一扬手道,“你说你不喝酒就已经破了一戒,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是那日你明明在小酒馆,走的时候还提着一个酒袋,往嘴里灌酒,这怎么能说没喝酒,没破戒呢?”
老和尚急了,瞪大了眼睛口吐粗鲁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喝的是酒了?难道不喝酒就不能去酒馆去了吗?”
“那当然,要不然为什么叫酒馆呢!”沈菊非发觉这和尚疯疯癫癫的,随即感到厌恶。
“既然如此,我喝的只是水酒,酒袋里也是一袋清水罢了!”老者非常神秘的捋着长长的白胡子,撇了撇嘴,道。
沈菊非无奈的摇摇头,不想再理会,欲继续往前走,老者拦住他,“你干什么,让开!”菊非语气显凶,和尚却丝毫不怕,年轻的眼睛盯着他脸上血淋淋的伤疤看,流露出莫名的伤悲关切的说:“这本来好好的一朵菊花多漂亮,怎么把他剜去干嘛!”
沈菊非避而不答这个问题,想绕过他赶紧走开,可这老和尚敏捷地又将他拦住,伸出一只老手颤颤巍巍的想去触摸他受伤的脸。沈菊非用剑柄移开他的手,说:“我要走了,你别拦着我!”便又绕过他,欲走。老和尚不再举止轻浮,严肃起来,叫住他:“沈菊非,你正值大好的青春年华,脸上有一块这样难看的伤疤,实在有失体面!”
沈菊非只怔了怔,遂继续往前走,老和尚不死心,又说:“难道你想让看见你的人都唯恐避之而不及吗!”
沈菊非站住了,因为疼痛而微张着的嘴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道:“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你以为我高兴这样吗?好了,你就不要再故意戳我伤疤了!”头顶的树叶摇摇晃晃,似无数拍手叫好的狂妄之徒。
老者走近他,将他标致的面孔打量了一番,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丹药,说:“这是易容散,你把它吃下去,明天就能痊愈!”
沈菊非困惑的接过药瓶,他知道易容散是难得之药,由一万种花的花粉、三年五更时的雨露炼制而成,如此珍贵的易容散,他为什么会慷慨相送呢?“为什么帮我!”从未感受过人世间温情的沈菊非,纳闷不已。
“我想,剜去了那菊花你定心痛不已,如今有一剂药可以抚平菊花的痕迹,那么也会抚平你心上的伤痕了吧!已经逝去的东西,就让它烟消云散吧。”老和尚心绪悲愁,有一种惨痛因沈菊非而荡漾起丝丝涟漪。说罢,他西径而去。
沈菊非甚为感动,叫道:“请问大师法号叫什么,日后也好报答!”
老和尚头也不回的高声回答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不报的好!我自号‘空空’,乃无边无际的空虚也!”
哈,果然是空空,我猜得没错!沈菊非想道。那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不报的好!”似乎有几分寓意,似乎在教自己不要为不可弥补的过去内疚,也不要将过去的残忍在未来重演!
沈菊非离开丞相府的时候,孟胤祥叫他:“等你脸上的伤好了再来见我!”沈菊非便很落魄的出了府。要不是孟胤祥叫他弄掉菊花印记,他怎会如此残忍的对待自己,虽然当时他拒绝弄掉菊花,可心里却是不敢反抗丞相一分一毫的!“有菊花的时候,他要我除去他,否则就再不见我!”受伤的男子回到了茅舍,瞅着满地即将衰败的菊花,恨恨的自语道,“现在我当真把它除去了,他却说好了以后再见他,哼,孟胤祥!”
进入茅舍,把剑倚在桌腿上,他打开了易容散的红色瓶塞,倒出几个黄色的颗粒在手心,吞下肚去。可怜这俊秀男子不是好色之徒,枉费了曾经的玉面!
天色渐晚,沈菊非在孤零零的榻上躺下,安静的闭上眼睛,明净的眉宇间闪烁着对明天的美好希望!
客栈里,昏黄的灯光下,风凌落在独自沉思,一幅幅铭刻在心境内的画面挨个从眼前浮过,不多久就昏昏欲睡,进入了梦乡……
忽然,有人在外面敲门,伴随着老板的云南口音:“风凌落,一整晚都不见你出来,别偷懒了!快点到楼下去招呼客人,给这位客人让出房间!”那老板一边对风凌落吵吵嚷嚷一边说着殷勤的话,想必是旁边有客人。
“姑娘,您请稍等!”老板声色柔和的说,“这屋里是我店里的小二,他身无分文,投靠本店,还想吃闲饭……”这些话都被风凌落听在耳里,自从来这家客栈谋生,他每天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老板却还这样说自己的坏话,真是太过分了!
“砰”地一声,他猛然将门打开,脑满肠肥正在说恭维话的老板吓了一跳,对他嚷道:“你小心点能死啊!整天在我这里混吃混喝也就算了,要把我的门给弄坏了,我就扣了你这个月的工资!”
“你!”风凌落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见旁边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长的白白净净,丰韵聘婷,手拿一把佩剑,不像是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而是充满了江湖女子的气质。风凌落还没来得及问她来历,老板就抢着说:“这位姑娘是来投宿的,就剩这一间上等客房了,你还不赶快让出来,让姑娘进去歇歇脚!”
风凌落略显茫然,那姑娘对他莞尔一笑,方才省过神来,忙踏出门槛,道:“那姑娘快请吧!”
女子点头称谢,遂走进房间插上了门。
老板打了一下风凌落的头,走了;风凌落摩挲着前额,很不情愿的跟了上去。
女子觉终于自处一室,赶了一天的路,她已疲乏至极;见桌子上灯影绰绰,旁边放着茶壶等器具。她在桌前下坐,放下佩剑,急于提壶倒水,壶里却倒不出一滴水来!“啊~怎么会这样!”她口干舌燥,难受不堪。见此落魄之境,她悲从中来,星泪阑珊,抚额轻叹。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敲门,响起刚才那个男子的声音,“姑娘,请问需要茶水吗?”
真是来得及时!女子急忙起身打开门,风凌落端着一套茶具,面带微笑;女子羞怯的低头,说:“进来吧!”
风凌落将端来的茶具一一放在桌子上,原先空了的一套被他收去,端起托盘欲往外走。那姑娘突然开口说:“这位小哥,等一下!”
“姑娘有什么事吗?”风凌落和气的问。
“那个,我想打听一个人!”姑娘迟疑道。
“姑娘想打听什么人?说了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上忙!”风凌落热心的说。
姑娘灿然一笑,心想:我哥哥的相貌与众不同,比常人更容易识辨,给人留下的印象也更为深刻。“我想找一个脸上刺有菊花的男子!不知小哥是否认得!”这个女子就是沈菊非的妹妹。
风凌落面部的和善微笑随即沉入了万丈深渊,心底风起云涌,不由得松了下手,托盘里的茶具砰的落地,碎了一片;然他却无暇去管,一步迈到女子的面前,抓住她的双臂,不可置信的大声问道:“你说什么,你要找的人是一个脸上有菊花印记的男子!”他神情可怖的瞪着惊吓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