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凌落家是一片寻常院落,门前矗立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身稍弯;愈加浓密茂盛的树叶轻轻摇晃,发出有别于人世间一切喧嚣的私语,其间透一轮金黄的明月,清辉四溢,遍洒在院落的地面上。
风凌落的父亲是一个小生意人,书法极好,每晚写些字,白天就拿到街上去卖;母亲精于女红,靠自己的针线活儿赚些银两。风凌落的父亲因自己满腹经纶,却怀才不遇,因此也不强迫风凌落背诗诵经,随他自己的喜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风凌落勤于练武,而且他最想练成的就是一流的轻功,那样就可以随意出入丞相府,想什么时候见沛凝就什么时候见了!可是,尽管他天资聪颖,富有习武的天赋,一身的好武功都是凭借书上的画像所学成,可谓无师自通;却唯独这轻功,他是屡练屡败!
“啊!”风凌落从空中栽下,啃了一嘴的草皮。“噗!”他翻过身,吐了一口,不服气的说,“邪门儿了,就凭我这资质,没理由练不成啊!”风凌落郁闷之极,坐在草丛里想东想西的,嘴里叽叽咕咕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月黑风高,凉爽的风从耳边徐徐吹过,黑色的云团偶尔遮住了月光在水里投下的倩影。
忽然,从灯影沉沉夜气清的堂屋里传来一声尖叫:“强盗啊!”风凌落飞身赶去,砰的踹开虚掩着的门;看到母亲被一黑衣蒙面人劫持在手,父亲已被刺数刀,满身是血,暴尸在地!这一幕残酷的情景如一场梦幻一样在风凌落眼前展开,母亲被蒙面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恐惧的泪水打湿了脸面,她怕自己的儿子遭到不幸,便大声道:“落儿,你快走!快走!快走啊!”蒙面人狠狠注视着风凌落的反应,只见他像一头愠怒的猛兽一样,简直让人闻风丧胆!
“你们是什么人?”他捏紧了拳头,暴露着青筋,沉沉的问。“快放开我娘!”
那蒙面人不予回答,眼神狡猾奸诈,仿佛在等着看笑话。不过,在绰绰灯影下隐约可见他眼角边刺着一朵精制的纹络,似乎标致着什么。
“落儿,小心啊!”母亲突然叫道;与此同时,风凌落的身后一齐袭来两名蒙面人,与风凌落大打出手!
混乱之际,劫持着其母亲的蒙面人怪笑起来,风母惧怕,颤抖着乞求道:“我儿子从不跟人结仇,你们无缘无故的来我家杀人灭口,究竟什么用意!”
“哼!什么用意?去阴曹地府向阎罗王问个明白吧!”蒙面人说罢,狠下一刀,割断了其母的脖子;双亲纷纷毙命!
“不要啊!娘!”风凌落边和蒙面人打斗,边叫道;同时流下了痛彻心扉的眼泪。
三个武功高强的蒙面人一同逼向风凌落,招招想置他于死地!
风凌落恼恨已极,拼命打斗,就算那三个心狠手辣的蒙面人不想杀了他,他也会不顾一切的把他们杀死的!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可三个蒙面人的功夫也相当了得,风凌落终究寡不敌众,被打成重伤,蒙面人以为他死了,便又在房子周围点上火把,才放心离开!
火焰熊逐渐燃烧起来,红色的亮光逐渐蔓延至房间的每个角落。风凌落睁开眼睛,看到火光把爹娘的尸体照得红光满面的,好像还拥有鲜活的生命一样,他拖着疼痛不已的身体爬向他们。
“爹……娘……”他用手推动他们,任凭他怎么哭喊,他们都一动不动;面前躺着的两个遍体鳞伤的尸体,是他最爱的爹娘啊!
痛定思痛,没有太多时间悲伤,要不然很快就会葬身火海!风凌落忍住身心之痛,把父亲背在背上,拿绳子把他的双手绑在自己的脖子前,然后抱起母亲,打开门,“啊!”外面火光冲天,但如果想活下去的话,就得冲出去,别无选择。
火焰灼烧肌肤的炙热感久久无法褪去,风凌落本身已疼痛难忍,再加上父母这么重的负担,他踉踉跄跄地来到了一片宽阔的地域,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在这四周阒无一人的深夜里,这气息如闷雷一样
接着,他为自己家惨遭灭门而狂也似的挥发了一阵胸中的郁闷;不远处有一条清凌凌的河流,上面笼罩着一团白茫茫的浓雾,让人看不清里面裹着的究竟是什么!就像此刻的风凌落,不知从何招致这灾祸,一切的一切,比雾气还要冰冷刺骨,还要模糊!
在一间秘密不透风的黑暗房间里,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背在身后的那双手里不停把玩着一对硕大的玉珠,娴熟的在十指间滑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一个魁梧轩昂的男子一脸郑重的从帘外走来,然后对老头儿双手抱拳,说道:“老爷,您吩咐的事情都已办妥。”
听后,老头儿缓缓的转过身来,宽大的身架颇显硬朗,花白的胡须垂在充满褶皱的下巴上,半含轻蔑和赞赏的嘴唇微微笑着,中型的鼻梁,一双狡猾混浊的眼睛,从中射出慑人的目光。
“很好!”孟胤祥开口道;永远一副深谋远虑的样子。
身着淡蓝绸布的男子抬起头,垂下双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仪表堂堂,眼角边的那朵小小的菊花使得他的俊美添了几分女子的气息。他等待了片刻,说:“老爷没有什么事情的话,那小人先告退了!”他起步要走。孟胤祥抬手道:“菊非,且慢。”
“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玉面男子站住问。
孟胤祥走近他,说道:“风凌落现在怎么样了?死了吗?”
沈菊非犹豫了一下,想那小子一家肯定全部被烧成烟灰了,便回答说:“放心吧大人,风凌落以及他的父母都葬身火海了!”眼中不经意闪过一丝无奈。
孟胤祥哈哈大笑起来,拍拍沈菊非的肩膀,说道:“好好,老夫重重有赏!去吧。”
“谢大人!”沈菊非拜谢了孟胤祥,就转身离开了。
苍凉无垠的夜幕下,空旷无人的地带里,矗立着一座墓碑,旁边的泥土还是新翻的。风凌落跪在墓碑前面,双手是血,疼痛过度的手指已经不灵活了;他用了一夜的功夫,把父母埋葬好,又在河边找到一块模棱两可的方形石头,便用来作墓碑,然后又用牙齿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上面写下墓志铭。而后,天快亮了,夜风没有那么凉了,温情的回忆充塞着他的脑海——和父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历历在目。
“爹,娘!”风凌落对天发誓,“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报仇,是啊,不共戴天之仇岂有不报之理,可是不知道杀人凶手是谁,这个仇该从何报起呢?
一夜之间,他父母双亡;就在这一夜,他尝尽了生死离别之苦;就从这一夜开始,他再不是无忧无虑的父母的宠儿,而是沦为了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人儿!
风凌落无处可去,喝得醉醺醺的来到了丞相府大门前,晕头转向的看着门口的几个侍卫,接着就旁若无人地想进去。
“干什么的!”两旁的侍卫一齐将手中的长矛横在他面前,厉声喝道。
“让我进去,我要进去找孟沛凝!”风凌落口齿不清的嚷嚷着,并不停把酒壶里的酒往嘴里灌。这是他最为失意的时候,想得到孟沛凝的安慰,却也那么难!酒水和泪水在脸上混为一体,述说着无名的伤悲。
那些人用长矛驱赶他,他却就地坐在了石阶上,像一个赖皮的醉汉那般德性。“再不走,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侍卫想跟他来真的,霎时,丞相府门前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梦鸾去给孟沛凝打水洗漱,路过这儿,瞧见大门处乱哄哄的一片,定睛一看,其中那个穿白衣裳的青年特别面熟。现在的风凌落,狼狈不堪,长长的头发凌乱的散在脸上,遮去了三分之二的容颜。“这人怎么跟风公子有几分相似?难道真的是他!”梦鸾犹疑着。
几个侍卫和风凌落动起手来了,风凌落势单力薄,又因酒力而几乎完全失去了意志力,便趴到了台阶上,任凭拳脚雨点般砸在背上,也不予还手。
见状,梦鸾急忙走过去,叫他们停手,视线落在堕落的风凌落脸上,果真是小姐的青梅竹马;小姐正嫌闷呢,何不把风凌落带回去给她解解闷儿,说不定孟沛凝一高兴会赏赐些什么东西下来呢!
“他是我们小姐的好朋友,”梦鸾柔弱稚嫩的嗓音让人一听就立刻相信她句无虚言,“小姐正等的不耐烦,你们却把他阻拦在外,惹怒了小姐,你们可担待的起?”
侍卫们惶恐,纷纷拱手作揖,“小的不是故意的!”他们低头道。
梦鸾伸出白皙玲珑的小手去扶风凌落,说:“来,公子,我们走吧!”
风凌落抬起眼睛,神采奕奕,方可知他先前醉酒无赖的状态都是装的,他心里自是为无处报仇而苦闷,但还不至于堕落成半死不活的糊涂鬼。梦鸾引风凌落前去孟沛凝的房间,走过一片假山的时候,正巧让经过走廊的沈菊非看见了他们,他几乎是与风凌落擦肩而过。当正面瞧见风凌落的面孔的时候,沈菊非眼前一闪昨晚被自己杀死父母的那个青年,当时屋内灯光昏暗,所以他根本没看清风凌落长什么样子;风凌落对当时蒙面的他,更是不会产生任何事后印象!
孟沛凝房前的风景诗情画意,富贵高雅的牡丹花弄姿于小道两旁,馥郁诱人的花香扑鼻阵阵。风凌落本想冲进屋子,可被梦鸾制止了,她把纤纤的手指放在嘴唇上说:“嘘!公子千万别冲动,小姐在绣一幅寒山烟雨图呢。”
风凌落点了点头。
梦鸾正要去推门,风凌落摸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过身来,睁大了眼睛问:“怎么了,公子?”
风凌落只不过方才发现梦鸾是在帮助自己,尴尬的说:“谢谢你!”
梦鸾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仿佛他的回答很出乎意料但又合情合理,便抿嘴一笑,然后又去推门。
门轻轻的开了,梦鸾先自己进去,看到孟沛凝还在头也不抬的做女红呢;“小姐,”她说道,“您看奴婢给您带谁来了。”
孟沛凝依然没有怠慢手中的活计,头也不抬的问:“是谁呀?”许久没人回答,她才不耐烦的抬起了头,眼前竟赫然站立着那个被自己深深依恋着的男子,此时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
“凌落,你怎么来了!”孟沛凝抛开手中的一切,一下子站起身,喜出望外的说道。
风凌落却现出悲伤的表情,眼眶红红的,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让孟沛凝费解不已。“梦鸾,你先下去吧!”沛凝吩咐道;她觉得风凌落今天有点反常,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快说呀!你别吓我啦!”孟沛凝在他旁边坐下,看他脸色愈加难看,心中不祥的预感就增多了一分。
风凌落只觉悲伤,父母的死在他心里是一种永远不能愈合的创伤,他越想开口,悲伤的情绪就越加浓烈;但他的痛苦沉默对孟沛凝来说更是一种折磨:“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凌落,你有什么事都应该告诉我的呀!”
风凌落差不多哭了起来,脸被泪水憋得通红……他颤抖着把父母惨死、自己也险些儿遇害的事情通通告诉了孟沛凝。
孟沛凝的脸色也白了,弯弯的细眉紧紧蹙在一起,眼睛瞪得大大的,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碎碎的水花,樱桃似的小嘴顿时失去了红润的光泽,急促的呼吸着。“那些人是谁!”她拍案而起,愠怒的声音有种试图让空气都撕心裂肺的气愤。
“就是因为不知道凶手是谁,我才会这样坐以待毙!”风凌落站起来,痛彻心扉而惭愧的说。
“那没在现场发现什么线索吗?”孟沛凝伤心的问。
“线索……”风凌落支吾着,好像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是啊,难道你没注意到一点线索吗?如果一点线索都没有的话,那杀害伯父伯母的凶手该从何找起呢?”
风凌落一手按着额头,所有烦恼,所有痛苦,是无法言喻的,他好恨自己当时太过粗心大意,没有留意凶手的特点。
“我想起来了,我有注意到的!”他突然大叫道,重大发现似的,“对,我有注意到的!沛凝,我想起来了!”
“你注意到了什么?”孟沛凝急切的问。
风凌落仔细回想着,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他清晰的记起了蒙面人眼角处的花纹,但那花纹的形状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万般无奈之际,风凌落的目光遇上了孟沛凝床头桌子上的一盆雏菊,白色的雏菊花瓣与他模糊印象中的花纹相吻合,他立刻大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快说呀!”
“那个蒙面人眼角处有一个菊花印记!”风凌落激动的大声说。
“菊花印记!”孟沛凝吃惊的喃喃道。
“对,就是菊花印记!”风凌落确定道,“怎么,你知道他是谁吗?”
菊花印记者,当属沈菊非,而沈菊非乃丞相的秘密杀手;平时没有任务的时候他很少在府中出入,所以不怎么惹人注意。至于那些奴才丫鬟的,远远的看见他,就会被他的非凡外貌所欺骗,以为是府中的贵客,便对他行礼,却羞于看他一眼;往往都是低头行礼,低头走开的。而孟沛凝和他们恰恰相反,凭着金枝玉叶心高气傲的心理,对来府里的那些王公贵族常常都是不拿正眼相看,沈菊非自然是她不屑理睬的对象,更不知他脸上烙有菊花印。这是她头一回听说有男人脸上烙菊花的,自不免惊诧!
孟沛凝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说道:“想必是江湖人士,那菊花乃是他们分门别派的标记!”
“你如此一说,真有几分道理。”风凌落恨恨地说,“可我家中父母安贫乐道,自耕自给,与人素无恩怨;而我虽然一身是胆,武功不浅,但也从未结交过什么江湖中人,没有往来,怎么会招引他们给我来个灭门之灾?此事绝非那么简单,我想其中必有阴谋诡计,幕后主谋,只是我怎么都想不通,是什么人如此心狠手辣,杀我父母,想置我于死地!”他的拳头捏得发白,指尖钻入手心,一阵钻心的痛袭上心头。
“凌落,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孟沛凝安慰他说,“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见你意志消沉的样子,如今他们含冤莫白,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找出那个凶手,将他碎尸万段!”
“嗯!”风凌落坚定道,他看着上方,“爹,娘,儿子一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的!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早日抓到凶手!”
孟沛凝站在他身后定定的看着他,悲伤、无奈、爱怜,同时煎熬着她的心。同时,她认清了一个事实,就是自己对风凌落那种惯有的依赖不是爱情,只是单纯的依赖而已。人都是孤独的,有时候,一颗热情的心想要对任何人诉说情怀,可那些人一样有颗热情的心,两颗热情的心不能碰撞,否则会擦出短暂的绚烂的火花。孟沛凝当年怀有那颗热情的心的时候,遇见了风凌落这个稚子,当时小小年纪的风凌落是那么孤独,就这样,热情与孤独交融,双方都那么庆幸!
“牵着我的手,不必害怕在黑夜里行走!”
“嗯,我永远都不要松开你的手,永远都不要!”孟沛凝婉转的童音。
脑海里的浪花激起,薄薄的水汽中反应出他们小时候的景象,一切那么逼真。
为什么在看到风凌落可怜的时候,才恍然发觉一直积压在心底的不是爱情,不是!
或许,真如孟胤祥所说,年轻的选择都太过草率,今天和明天的想法完全不一样!那么,风凌落对她到底是依赖还是爱情呢?可能孤独的人,对每一件来之不易的东西都格外珍惜!
屋外鸟语花香,春末的风别样的撩人心扉,千娇百媚的牡丹花大有占断城中好物华之势,蜂拥蝶簇在其上,蝶飞花舞,美轮美奂。抽新吐绿的杨柳亭亭玉立,随风飘舞,轻烟柳影似极画中之云雾缥缈,仙人在其中之景象!然这美景再无人有雅兴欣赏,阴翳的气氛那么浓重。
“凌落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会让我爷爷派人帮你调查凶手的!”孟沛凝说。
如果能有丞相府的人帮忙,风凌落自是感激万分,找出凶手一定就容易多了;可孟胤祥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心存偏见,会答应出手相助吗?“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孟沛凝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爷爷这个人是刀子嘴豆付心,他听说这件事一定会帮你的,如果他不愿意,我会想办法将他说服,这个你不必担心!”看孟沛凝这自信满满的样子,在真相面前是何等的可悲!严格说来,罪魁祸首就是她呀!孟胤祥为了让她和风凌落断绝来往,所以才狠下毒手;在孟胤祥要求她不再与风凌落相见的时候,若是她答应了,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好吧,沛凝,谢谢你!”风凌落感激的说。
孟沛凝淡然一笑:“这是什么话,你我情谊好的如同一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何来谢字?”
“嗯,那你要小心,我先走了。”风凌落低头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孟沛凝从他口中得知他家已被烧成灰烬,现在说要走,真不知他走去哪儿。
风凌落自感已是无家可归,沉默了片刻,才不好意思的开口说:“如今我无家可归,但那些露宿街头的人想必也是无家可归,我就和他们为伍吧。”
听着,孟沛凝不禁鼻子一酸,说:“我们是朋友,应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要我住在这儿享受荣华富贵,而你却跑去露宿街头,你让我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风凌落苍弱的唇试图勾起一抹微笑,想让她安心,可那微笑表现着满满的苦涩,让沛凝心疼不已。“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酸甜苦辣全当磨练,你不必担心我!”他再次低下头去,转身离开。
孟沛凝无以挽留,呆呆的站在那里……
一直守在门外的梦鸾,见风凌落离开便进来了。
“小姐,风公子他……”梦鸾冲动之余觉得自己实在多嘴,就肚子里一半,嘴里一半,让听的人也难受。
“梦鸾,走!”孟沛凝说着就快步走出了门槛,梦鸾不知所措的跟上去,一边叫着:“小姐,小姐要去哪儿!”
“去见我爷爷!”孟沛凝大声道。
孟胤祥与其孙女之父孟平治正于堂上喝茶,细品洞庭碧螺春的清香淡雅,益气养神,为孟胤祥最爱。
孟沛凝风尘仆仆的闯了进来,来到父亲祖父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挂满了泪珠,似有委屈可诉。
梦鸾见此情况真是心慌意乱,本想扶小姐起来,可孟沛凝行为倔强,吓得她也与其并排而跪!
“沛凝,怎么了!”孟胤祥忙放下杯子,讶异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行此大礼,快起身!”其父平治也早已无心喝茶,对女儿的行为甚是不解,急于听到回答。
“爷爷要是不答应沛凝的请求,沛凝就永远不起来!”她抽咽着说;那源源不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无情的打湿了这一张桃花粉面。
“简直是胡闹!”孟胤祥从座上走下来,惊诧和微微的愤怒占据了他那满是皱纹的面容,“你一进门就大哭大闹,从未说所请求之事,你要老夫答应什么呀?”
“是啊,小姐!”梦鸾拽了拽沛凝的衣襟,小声说。
孟沛凝抬起挂满泪水的脸,泪汪汪的大眼睛直瞅着孟胤祥;那种目光,足以使心肠最狠毒的人软化下来,也许,孟胤祥就是臣服于她的那种纯洁、天真、忧伤、美丽的目光吧!“爷爷,”她嗫嗫嚅嚅撒娇似的说,“我想请你派人去调查一个杀人凶手!”
孟胤祥的脸在微微扭曲,听到“杀人凶手”这四个字,他就已经心虚的不得了了,更不想知道接下来还会听到什么样可怕的言辞来。
孟平治也不能默默无闻了,一时想不到女儿会跟“杀人凶手”一词有什么关系;“沛凝,你是不是闯下了什么不可收拾的祸端!”他站到孟胤祥旁边,惊恐的看着沛凝暂停哭泣的脸,大声问。
孟胤祥比谁都惶恐不安!
“不是的,爹。”孟沛凝带着哭腔可怜巴巴的解释说,“就在昨天晚上,几个蒙面人闯到了风凌落家里,残忍的杀害了他的父母亲,他也险些儿被杀害!最后,那几个蒙面人放了一把火,他们被困于火海之中……就这样,凌落安葬了伯父伯母,苦于无处寻仇人!”冲动之下,孟沛凝竟把事情原原委委的说了出来。
闻之风凌落没有死,孟胤祥怒火中烧,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是眯着眼,抿紧了干瘪的嘴,鼻孔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风凌落看上去不像是会惹是生非的人,”孟平治惋惜的说,“竟遭受此番灾祸,真是不幸啊!”
“爷爷,爹,”孟沛凝往前挪了几步跪着的腿,双手抱着孟胤祥,哭哭啼啼的央求着,“无奈凌落落至这步田地,您一定要帮帮他呀!”可孟胤祥已是完全走了神,任凭她怎样晃动他都无动于衷。
“那凶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孟平治问。
孟沛凝使劲点点头,说:“那其中一个蒙面人的脸上有个菊花印记!”
什么!难道他们认出沈菊非了!孟胤祥心中时时惊惧着,暗暗责怪沈菊非的粗心大意。“除了这一点,他还看到什么没有?”老头儿试探的问。
“没有了,”孟沛凝回答说,“但我想单凭这一点就足以找到那个凶手了,毕竟脸上刺花的男人应该没有几个,至少我是从未见过!”
“嗯,会不会是一些江湖杀手,被人收买,替人卖命?”孟平治的怀疑非常合女儿的意。沛凝本来就认定那个蒙面人一定是江湖中人,为了钱财而无恶不作。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孟沛凝再次请求道,“爹,爷爷,凌落一个人实在是太可怜了,他只不过比沛凝大一岁,才十九岁而已,肩上就背负着血海深仇。你们派人去调查凶手好不好?”
孟胤祥长叹一声,听她并不知道沈菊非,便稍稍安心,颇显严肃的说:“家丑不可外扬,风凌落跟任何人都没结过仇?那他父母亲呢?上一辈的恩怨他真的清楚吗?再说了,就算他知道,也有可能是父母的私怨,他能告诉你吗?”
“爷爷,您无凭无据,怎么能这样说人家的父母?”孟沛凝忿然了,白白嫩嫩的腮帮涨出了红晕。
“爷爷只是猜测一下,提醒你风凌落可能根本没跟你说实话!”孟胤祥双手背在身后,渐渐变得理直气壮了。
“没错,再真诚的人也有自己的秘密。”孟平治附和道,“沛凝啊,你太天真太单纯了,人是多面性的,不可以完完全全相信别人的花言巧语!”
“花言巧语!”孟沛凝霍地一下站起身,怒发冲冠的说道,“爹,我和凌落从小就认识,他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你们真是强词夺理,你们太过分了!”
梦鸾依旧跪在地上,眼睛看着地面,瑟瑟缩缩,听凭在自己的头顶爆发阵阵惊涛骇浪!孟沛凝的脸气的越发的红了,没想到最爱自己的爷爷和父亲今天却这样不讲理,她本想转身离去;可想到风凌落对自己抱持的希望,她又跪倒在了地上,痛哭流涕起来!
孟胤祥于心不忍,弯身扶起她,并让梦鸾平身吧。
孟沛凝把脸埋在爷爷的怀里,边哭边说:“爷爷,我知道你不喜欢凌落,我跟他只是朋友,我不会嫁给他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孟胤祥认真的问。
孟沛凝直起头,用手绢儿擦了擦眼泪,继而说:“嗯,其实那天您离开后,我就想通了,我发现自己并不爱他,只是习惯的依赖而已!”
什么!孟胤祥后悔不已,早知如此,风凌落就不至于痛失父母了!既然沛凝不喜欢他了,那他死了还是活着都没关系了,但若要帮他调查凶手的话,沈菊非不是岌岌可危吗!
沈菊非跟随孟胤祥多年,是个忠心耿耿的杀人工具,他是不会舍得失去的!那么,就只好找个替罪羔羊了!
沈菊非被孟胤祥叫来,他没有大发脾气,只是心事满腹的样子;“菊非啊,”老头儿审视着面前微低着头的男子,说,“那一天你亲眼看见风凌落断气了吗?”
沈菊非的心一惊,自己都已禀报的那么清楚了,怎么,他的怀疑有什么根据吗?孟胤祥察人向来细微,沈菊非的稍微迟疑,增添了他的猜疑。
“小的那天的确把风凌落打成重伤,而且让人试了他的鼻息,是和死人无异的。”沈菊非回答道,“就算他是装作烟气,但伤的那么重,我们又放了一把火,亲眼看着那火势上来了才离开的!”
“哦?”孟胤祥用手捋着稀疏的胡须,“看来,风凌落那小子真是命大,你们虽把他逼到那步绝境,他却依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他的声音冷酷昂奋,让听的人有几分毛发倒竖。
“怎么会这样!”沈菊非诧异道,“丞相大人,难不成您亲眼看到他了吗?”
“本相倒是没看到,是本相的孙女沛凝所说,她对这件事的内幕毫不知情。她要求本相为那丧家犬寻索仇敌!”
“那大人准备怎么处理呢?”沈菊非镇定的问;四周密不透风的墙壁此刻却像被穿凿出了无数窟窿,冷风钻进了脖子。
孟胤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欣赏的态度,突然阴森森的笑起来,道:“你跟随本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相希望你会一直留在这儿!”
“那……大人该如何给小姐一个交待呢?”沈菊非顾虑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风凌落只不过记住了你脸上的菊花,就凭这么一个记号,他们就敢断定谁是凶手,对我们来说真是大好的漏洞呀!”孟胤祥笑声低沉,狡猾成性。
“这!大人!”沈菊非当即顿悟,原来这老头儿想找个人冒充自己,替自己而死!如此一来,当然甚好!
“怎么?你想挺身而出,做敢作敢当的英雄吗!”孟胤祥从眼角投来不被察觉的轻蔑的目光。
“不敢,一切听从大人做主!”他唯有俯首听命。
有钱有势,就有许多人心甘情愿为他送命;因此,找个替罪羊出来对孟胤祥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孟沛凝在屋子里心急如焚的走来走去,因为她爷爷已经答应派人去调查凶手,她急切的等待着结果。另一方面,她让梦鸾去通知风凌落,告诉他得到了爷爷的协助,他一定会非常开心的!“可是,他跑哪里去了?”她自言自语着,“不知道梦鸾能不能找到他呀!凌落,你到底去哪里了,当初叫你在府里住下,你竟然不乐意!”
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透不过气,这日子虽抬眼可见生气勃勃的花红柳绿,却不那么宜人心扉;在孟沛凝看来似乎更甚,衰红残绿也……
一个奴才前来,轻轻叩了叩门,孟沛凝以为是梦鸾回来了,二话不说就打开门,“你是谁呀!怎么也不禀明身份!”她气愤地大声说道。那奴才依然毕恭毕敬的姿势,认了错后说明来意:“丞相大人有请!”
孟沛凝一愣,难不成爷爷已经抓到凶手了?接着询问道:“他老人家找我有什么事?”
“奴才不知,但请大小姐去大人那里一趟。”
如果真的抓到了凶手的话,那她一定会一气之下将他打死,那么风凌落就没有机会亲手处决让他恨之入骨的仇人了!
“不行,一定要克制自己!”孟沛凝暗自低语;随后去了孟胤祥那里。
孟胤祥正襟危坐,两手支在膝盖上,旁边的一张椅子里坐着孟平治,一脸的威武,同丞相一样,紧抿着嘴唇,气急败坏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替罪羊!”他不会知道,这个被烙有菊花的男人是为了让家人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才愿意背负那个可恶的罪名的!男人被绳索反绑着手臂,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长长的头发从前额垂下两捋,神色坚决,眼角边的那朵新烙上的菊花时时传来刺痛;包裹着心的知觉。
孟沛凝来了,一眼便识出地上所跪何人,因为那朵菊花格外显眼。出乎意料的,她没有上去就打,而是怔怔的看着他,口吐机械小声的语调:“爷爷……”
“沛凝,认得他是谁吗?”孟胤祥严肃的问道。
“他……他就是那个杀害凌落全家的凶手!”孟沛凝过分激动,竟变得些许口吃。
没等孟胤祥再说什么,替罪的男人毅然抬起头,彰显出那张犹如被星星的光辉渲染的黑夜的脸面,特有的沉静却显得那般拘束。“没错,是我杀了风凌落一家!”他微喘着气,好像是勇气所致,透露着几分粗野。
孟沛凝朝他走来,用力的一挥手掌,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继而质问道:“凌落和你无忧无愁,你为何要灭他家门?”
男人犹疑起来,决定避而不答。孟沛凝说道:“你看起来有几分粗野,不像是京城里的人!”
“哼,小姐果然好眼力,我自小无父无母,在江湖漂泊,练就了一身好武功!”男人不屑道。孟胤祥铁青着脸注视着他,生怕这计划会露出什么破绽来。
“真是大言不惭!”孟沛凝最见不得对自己耀武扬威者,趾高气扬的说。
男人低下头不再吱声。
而后,孟沛凝越看他就越不顺眼,于是对她爷爷撒娇说:“爷爷,我想和这个匹夫决斗一番,看他武功到底如何,我也好掌握自受伤以来我的功力有没有减退!”
“万万不可!”孟胤祥惊异道,“他一介草民且杀人不眨眼,岂有资格与你交手!”
“哎呀爷爷,您就允许了吧,我正想找个人活动活动筋骨呢!”
“沛凝,不可乱来!”孟平治站起身,严厉道。
孟沛凝装作很惧怕的样子,更挨紧了孟胤祥,“爷爷,您看爹老是这么凶巴巴的!我又没犯错!”她娇滴滴的说,眼下的这个老人是最袒护自己的。
“你是金枝玉叶,怎么能跟这无名的江湖贼人交手,成何体统!”孟胤祥呵斥道;他本想等沛凝来了就将这贼人就地正法,可没想到孙女如此胡闹!
听说,去风凌落家刺杀的蒙面人有三个,难道这个就是主谋吗?他叫什么名字,武功到底如何,究竟为了什么去杀风凌落呢?孟沛凝之所以想试试他的身手,一是自己从没和江湖中人交过手,图个新鲜;二来,以自己之前的身手,应该是可以跟高手过几招的,况且他还不一定是高手呢!
孟沛凝太过执拗,孟胤祥只好答应他,连孟平治也反抗无效。
那男人被松了绑,五大三粗的身子骨和娇贵玲珑的沛凝比起来简直是大树和小花,比武前夕,他被孟胤祥私自叫去,吩咐了一番:“既然小姐一定要跟你一决雌雄,那你就和他比划比划,但千万不要动了她一根汗毛,否则……”
李千雄的这一赌,赌注是全家人的生死存亡,他做替罪羊,要求是让自己的家人从此享受荣华富贵,若有一丝的不顺从,孟胤祥非但不会解囊相助,反而会拿他家人的性命要挟他!李千雄进退两难,只有勇往直前,前面的地狱看得分明,畏惧又有何用!
“大人请放心,小的自有分寸!”他道。
“嗯,这样最好。”孟胤祥眯着的眼睛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用手捋着花白胡子,嘴唇缓缓地翕动着,“不过,你也不能明显地让着她,以免让人看出端倪!”
“小的明白!”
李千雄毅然赴战,这次的对手让他有几分紧张,于是在孟沛凝还没有准备好之前,他活动着筋骨,伸屈手指,以便到时候可以恰到好处的出招与收招!
这是丞相府院落中央的一个比武场,李千雄早已站定,气势威武挺拔;孟沛凝身着女侠式的服装,手腕、腰肢、脚腕,都用带子束上了;糖人儿似的!迈着均匀的步子来到比武场上。
风,吹的越发凄厉了!郁郁葱葱的树叶婆娑,仿佛也在因有幸目睹这场比武而拍手称快!看台上坐着孟胤祥一干人,个个神情复杂的盯着两个武斗者!
孟沛凝不安的看着李千雄,心里焦急万分:梦鸾啊梦鸾,你到底找没找到风凌落,我要是真把这个人给打死了,那怎么办啊!
“好了,不想了!”她喃喃道;遂作出秀气的打斗架势,大喝一声:“看招!”冲向李千雄……
一番打斗之后,风吹得更加猛烈了,树叶的沙沙声也更缠人心扉!
沈菊非幽灵一样匿藏在一棵树后,观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一抹无法言喻的笑容。细长的眼睛里点缀着窃喜的游丝,光滑的面颊犹如珠玉在侧,柔和的线条勾勒着这副迷人的轮廓;一身潇洒的白衣,手拿白金佩剑,精美的剑鞘上雕刻着复杂的图纹,其间镶有美丽的彩色宝石,与洁净格调的魁梧身材堪称绝配!他只是暗暗看着这一切。
孟沛凝和李千雄一回合下去,双方都安好无损。
“本小姐也没觉得你这个杀人恶魔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孟沛凝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漫不经心的说。
李千雄默不作声,他是一个快死的人了,自然事事都无心计较了。他静待孟沛凝再次发起进攻,这时候,梦鸾领着风凌落进了丞相府的大门。
“你们小姐急匆匆叫我来究竟有何事?”风凌落边走边问。
梦鸾难为情,她也不知道孟沛凝所为何事,只是让她务必找到风凌落,把他带回来!这不,她费了好大功夫,打听了许多人,才在乞丐街找到他!“公子见了她不就知道了?”梦鸾反问道。
“嗯!”风凌落也猜测出了几分可能,可能是关于凶手的事情吧。
梦鸾走在前面,好几回都欲言又止,但不弄个明白心里又觉得堵塞,来到一座假山旁边,她停下来,转过身看着风凌落,含蓄的问道:“公子这般相貌堂堂,仪容得体,怎么跟那些邋遢的乞丐混居一窝?实在让人费解!”
这话问得风凌落颇不好意思,啊啊唔唔了半天才解释说:“我家本来就安贫乐道,那时候有父母在,虽然经济拮据,但有他们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自己很富有;如今……”他停顿了片刻,接着说,“如今我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如同丧家之犬,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和那些无依无靠的乞丐没什么两样。我又何必强装囊中空空如也的公子少爷,那才惹人笑话!”
“公子何出此言?你有家仇未报,应该自强不息,与有胆识有理想之人为伍。而你却自甘堕落,混居于乞丐群中!”梦鸾语气中带着点愤愤不平,感觉凭风凌落的堂堂仪表,混在乞丐中间真是格格不入,有失一个有抱负的男子应有的魄力;她不等他再说什么,就回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风凌落脸红如云霞,听梦鸾的口气,分明是瞧不起自己,但心里的真正打算,好像完全被外象蒙蔽了。他灰溜溜的跟了上去。
走到一个岔路口,梦鸾犹豫再三,一条是通往孟沛凝闺阁的路,另一条则通向比武场!“小姐叫我不要带他去她住的地方。”梦鸾小声的喃喃自语;孟沛凝让她带风凌落去孟胤祥的府邸,就必须经过比武场。
“梦鸾,怎么了?”风凌落奇怪的问。
“没事,我们去老爷那里,走!”他们俩继续走路,风凌落的眼睛时不时地被石子路两旁的柳树吸引。
沈菊非就站在距比武场最近的一棵大柳树后面,他注视着的比武场上的两个人,打过了一回合后,孟沛凝竟然歇了半晌,李千雄的耐心也异乎寻常的大,一直抱着双臂看着休息中的孟沛凝;仿佛在看一朵不平凡的娇艳贵气的牡丹。而孟胤祥他们忙着问沛凝有没有被伤到等等一干子无聊的关心。这种场面太过乏味,沈菊非转身准备离开,风凌落和梦鸾正好走过来,他谨慎的瞟了一眼他们,在风凌落的脸上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惧意,就急忙走过去;沈菊非的面孔在某种情况下无疑是非常招蜂引蝶的,两个男子擦肩而过的一刹那,风凌落的眼睛里影过一朵和朦胧意识里一模一样的菊花!他心下一惊,好比海水碰撞在礁石上激起的浪花!
“你是何人!”风凌落凭直觉感到这个俊秀男子就是杀死自己父母的凶手,遂一把抓住沈菊非的手臂,厉声道。
沈菊非的脸丝毫未转动,依然微低着头,看着前方,他怕若转过脸来风凌落对峙,会坏了孟胤祥的一片用心,因为菊花烙印就在脸的那侧!
沈菊非轻而易举的摆脱了风凌落的抓缚,飞快地不见了。
风凌落试图去追他,梦鸾阻止他说:“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那个人就是凶手!”风凌落对自己的怀疑非常认定。
“你肯定是看错了!”梦鸾不相信那个英俊男子会干出杀人放火的事情,倒认为风凌落是报仇心切才看走眼的。
“那他为什么不敢转过脸来,故意掩着那半边脸,分明是做贼心虚!”风凌落反驳道。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侍卫,那些侍卫一向都是不爱理寻常人的!”梦鸾解释说,其实她心里也在打鼓。
“莫非你认识他?”风凌落的情绪很激动,面部神情急剧变化,像被柳丝拨弄皱了的水面。
梦鸾天真的摇了摇头,说:“我看你是太多疑了,找不到仇人替父母报仇心里过意不去!”
“你!”风凌落拿她没办法。
“好了,我们快走吧,别让小姐等急了!”梦鸾拉着他的袖子就往前走,脸红脖子粗的风凌落真是无言。
远远的看到比武场上站着一个魁梧的男人,孟沛凝正一步一步的走上台去,不悲不喜的样子。
“哎呀!小姐怎么在那儿呢!”梦鸾惊诧不已,把手放在眼睛上遮挡阳光。
“真的是她!”风凌落也十分惊讶。
孟沛凝不安定的视线落在了他们俩身上,立刻朝他们挥手!风凌落和梦鸾茫然的走过去,孟沛凝又走下比武场,眉飞色舞起来,对风凌落说:“你可来了!”
“怎么了?”
孟沛凝把嘴巴凑到他耳边,用手捂着神秘兮兮的说:“我帮你找到凶手了!”
“什么!”听此,风凌落更加毋庸置疑的认定那个逃走的男子就是杀人凶手;可孟沛凝所说的凶手定然不是沈菊非。
“是他!”风凌落看向比武台上的那个男人,李千雄也把目光迎过来,居高临下,面不改色。
“没错,就是这个臭男人!”孟沛凝理直气壮的说,“凌落,我跟他过了几招,没什么厉害之处,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抿嘴一笑,算是欣慰。
风凌落有几分怀疑,走上比武台,那男人脸上果真有个精妙的菊花!在明亮的天光下异常清晰。他暗想道:真的是他吗?刚才那个人的确是我看错了吗?怎么会呢?
既然孟沛凝如此保证李千雄就是凶手,那就是吧!不过得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再亲手杀了他!于是,风凌落提出了一连串一直困扰于心的问题,无疑是——为什么要灭我家门?我们究竟跟你有什么恩怨,竟然让你杀我全家?你到底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李千雄一一作答。但答案的模糊性很大,他只说:“那是上一辈的恩怨……”上一辈的恩怨?父母不告诉儿子自然是有道理的,可到底有几分真实性?风凌落却已无从考证!
李千雄的行为实在是疑点太多,风凌落现在又对他疑心重重。他若真是凶手的话,怎么会如此心平气和的跟人对峙,而不逃跑?难道他突然良心发现,不想掩饰自己的罪大恶极,心甘情愿领死来了吗?这许多超乎常理的地方都让风凌落加深了怀疑!
事后,孟胤祥也发现自己的安排中存在着种种疏漏,孟沛凝却还坚信不疑,可见女孩是何等的天真!
沈菊非清楚的知道了刚才所遇之人就是风凌落,要不然怎么会有人怀疑自己是杀人凶手呢?在去小酒馆的一路上,他心里风凌落的影子挥之不去,口中也不断念叨:“风凌落,我沈菊非也是迫不得已才狠下毒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要报仇就去找孟胤祥吧!”他来到一家他常来的酒馆,所有烦心事,一向都是酒一下肚就都烟消云散了;可这次反而越喝越愁!
“砰”的一声,酒杯被狠狠放在桌子上,引来了酒馆里一位老者的注意。
这次事件中,真正良心发现的非沈菊非莫属了!他一向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作为自己的办事宗旨,可当他看到风凌落伤心无奈眼神的时候,他心里的那盏酒杯忽然跌碎了!所有不曾有过的忧虑一齐冲上心头,搅得那片沉静的心海浪翻水涌了。
“有道是:莫道有酒终须醉,酒入愁肠愁更愁啊!”美髯老者徐步走过来,在沈菊非旁边坐下,安慰似的继续说,“年轻人,不要把过去作为未来,未来终究是要和过去不一样的!”
沈菊非一直没有抬头,听他这话,有几分寓意。他长长的头发垂在前额,沾染了酒水,有几根凌乱地贴在腮上。“什么意思?”他仍未抬头,冷冷的问。
老者似乎因为自己不被正眼相看,而没有回答,并起身欲走。
“喂!”沈菊非猛然抬起头来,叫住他,在这怅然若失的时刻他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连这老者的话也应该只说给自己听。
老者缓缓回过身来,滑稽的笑了笑;看他一身僧衣,手拿拂尘,面带慈善,不像是凡夫俗子。
“年轻人,心里有什么事不要憋着,”老者捋着白花花的长胡子,悠然自得的说,“特别是不要因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而自责内疚,往往都是徒劳啊!”
“你知道我心里藏有何事?”沈菊非打量着他问。
老者若有所思,露出和蔼的笑容,看得出他非常欣赏沈菊非这个冷静严肃的男子,或者他觉得这个动了改邪归正的念头的男子有几分潜力,不忍看他如此苦闷。“一个人心里有事,自然很容易看得出来,不过那事究竟是什么,可能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啊!”老者和颜悦色的说。
“敢问前辈是何人?晚辈沈菊非。”沈菊非看他谈吐不凡,想必是世外高人,不妨问问其来历。
“贫僧来去皆空,来也是空,去也是空,所见所闻是空,所以贫僧无名无姓,你也不必记挂着我;今日一面之缘罢了,日后定都成空!”老者满口“空”字,不道其真名实姓,言语随和,没有出家人的那份沉稳,倒显滑稽。
沈菊非不禁笑了笑,从老和尚的字里行间猜测出他法号应该叫“空空”吧!不过他所说实在有理,一个人若是心里有事儿不难被看出来,可要想看清事情的真实面目,那可是难上加难啊!
那老和尚自顾自的走去了,嘴里唱着小曲儿,手提一个酒袋,走起路来蹦蹦跳跳,行至酒馆附近的一片小树林就不见了;好像世间的一切烦恼都和他没有关系!
沈菊非又笑了笑,很嘲讽的笑意:“原来是个游僧!”
时间已过中午,比武场上分外安静,只见上面有两个人,一个单腿跪地,一个满嘴是血,从嘴角流到耳根,面目甚是狰狞。
风凌落的一只手掐在李千雄的大动脉上,李千雄已然断气,两只眼睛凸鼓在外,眼里充满了血丝;因为全身筋脉尽断,血气都从嘴里涌了出来!
“死了!”风凌落压低声音诧异道;他单腿跪在台上,李千雄血光粼粼的头就在眼前,他死不瞑目!“他死了!”风凌落不敢置信的样子。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自己所用的功力根本不至于使他筋脉尽断,因为从开始过招,他就感到李千雄招招都出得很有分寸,分明是在让着自己。李千雄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正当风凌落这样想的时候,一掌打在了李千雄身上,李千雄随即就筋脉尽断而死了!
看台上响起一片喧哗,孟沛凝不顾孟胤祥的阻止,第一个跑了上来,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李千雄,她真为风凌落开心。便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凌落,你已经亲手为伯父伯母报仇了,他们在天之灵,一定在看着你呢!”
风凌落久久没有回音,散落着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孟沛凝并不能很清楚的看见他的神情。
“哎,凌落,快起来!”孟沛凝站起身,拉着他的胳膊,风凌落缓缓的站起来,眼睛依然看着李千雄的死相,脑海里不停闪过刚才的景象,包括对他来说神秘莫测的沈菊非!
“等一等,沛凝!”风凌落挣开她的手,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孟沛凝听后大惊,孟胤祥看他们在上面叽叽咕咕的,急忙让人上去检查李千雄。
这回是风凌落拉着孟沛凝了,她被他的那个“怀疑”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根本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那句话时时萦绕在她的耳边。
他们回到房里,风凌落在椅子上坐下,孟沛凝站在那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拍着胸脯,梦鸾忙给她倒水,端过来递给她,说:“小姐,您在比武场折腾了一个上午,赶紧坐下来喝杯茶吧!”孟沛凝不但不领情,而且凶巴巴的叫道:“梦鸾,你一边去,我跟公子有事要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