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记事起,爷爷就挑着扁担,箩筐里装着我和几十把菜刀,满世界的转悠。
直到我到了上学的年龄,才停止了颠沛流离的闯荡生活,在如今的安平村扎了根。
落了根,我本以为平稳的生活即将来临。
不幸的是,一系列的变故接踵而至,扑杀的我和爷爷措手不及。
持续半个月的高烧,把爷爷急的焦头烂额。
而我,十几次站在鬼门关边上,只差临门一脚。
每当我在无边的死水中挣扎着,眼看着要沉没海底时,总有一只手拽住我,把我从水里拉出来。
好不容易保全了性命,爷爷重操老本行,挑着担子各个村庄跑荡,赚回来的钱,维持着基本生活和我的学费。
可惜好景不长,赶上了农村城市化的改革大潮。我们本就是外来户,这么一搞,第一个家没了。
我还记得那一天,爷爷备了好酒好烟,领着我到村长家。
进门后,爷爷把礼放在地上,先是打量了一番村长家的格局,不等村长问话,爷爷先开口了。
村长,近几年,恐怕家中有重大变故。爷爷说着,从后腰上抽出一把菜刀,郑重的递给村长,接着说:此刀悬于门庭之上,可镇万邪,挡阴晦之气。等危机解除后,我再来收刀钱。
岂料,村长怒火汹涌,不但推倒了爷爷,用竹棒赶我们出家门,还把送来的礼从院墙扔了出来。
老不死的东西,我孙儿这些天就生了,说这些丧门星子的话。要不是看在你带着孩子的份上,早把你赶出去了。那些个封建迷信的话,说给蠢人听倒也罢了。现如今,威胁到我的头上来!
村长在院子里跳脚大骂,招来了村里许多人的围观。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说着风凉话。
爷爷不曾辩解,默默的捡起地上散乱的东西,牵着流着泪水的我,回到了临时的家。
第二天,村长就昭告了全村,以传播封建迷信的罪名,把我和爷爷赶出了村子。
只是那把刀,村长却没有归还。
心灰意冷下,爷爷带我远离了这个伤心的地方,归隐到了偏僻的山村。
我不但认了养父养母,还有了户口和身份,他们很疼我,把我当作亲儿子疼爱。
好景不长,十年之后,正面临高考的我,收到了家里的信件。
爷爷,要不行了。
回到家时,爷爷躺在生硬的木板床上,身上只裹着破旧且补丁累累的衣服。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房顶,似是在和谁说话。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呼喊着爷爷。
为了我,他遭受了太多的白眼和嘲讽,甚至到死,都摆脱不了身上背负的污名。
“全……全子!”
爷爷浑浊的双目逐渐的清醒,有了焦距。他机械的转过头,看着跪在床前的我,勉强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拉着他的手,冰凉冰凉的,一丝温度都没有。
“爷爷,我在,孙子在这里呢。”
爷爷抽出手来,指了指床下。
我会意,低身钻进床底。下面有一个小木箱,没有锁。
我拿到爷爷面前,他摸了两下,颤抖着声音,虚弱的说:“赊……赊刀人的传承不……不能到我这里就断……断了,爷爷知道你是有大志……志向的孩子。可是,可是要替……替我传……传下……下……”
话还没有说完,爷爷抬起的手,重重的垂下,摔在了床沿上。
爷爷走了,就这么离我而去。
养父母订做了棺材,我只守了一天孝,当天晚上,爷爷就埋了。
养母说,这是爷爷生前叮嘱过的。
我不能在家里久待,决定我日后前程的重要一仗就要开战了。
高考结束后,我回到家里,每天除了陪陪爷爷,就是等待通知。
可是,我满怀希望的证书,并没有来。
之后我徒步到了镇上,给班主任打电话,他告诉我,我落榜了。
那一刻,我竟然有点窃喜,当时的心情,我至今都不明白。
复读一年重考是不可能的,家里为了我,已是散尽家财。
养父母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当天我和养父喝的伶仃大醉,直到夜半起床,我拿出爷爷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我才决定了以后的路。
木箱里留有一个发黄的本子,还有一些个瓶瓶罐罐。
翻开本子,上面是爷爷亲手记载的一笔笔账目。有的是几年甚至十年前的,还有一些是重病后的。每一笔的最后,爷爷都写了去收取的时间。
而那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的是粉末,有血末,草末,还有土末。
跟了爷爷这么久,在耳渲目染和爷爷言传身教下,对这一行,我已不陌生。
我决定,照着账簿,去将这一笔笔账要回来,继承爷爷的位置。
第二天一大早,我将想法告知养父母,他们非但没阻拦,反而很支持。
没办法,窝在山村一辈子没有出息,除了永远耕不完的田,只有天空的那轮太阳是属于你的。
巧合的是,我还没有出门呢,一辆农用三轮车停在了我家门口。
我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养母去开的门,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殷勤和讨好。
“请问,张天存老爷子住在这里吗?”
张天存是我爷爷的名字,而赊刀人在外的时候,是不会透露真名的。
我停下手里的活,走出屋外,看着和养母嘘寒问暖的白发老人,诧异的说:“你找我爷爷什么事吗?”
白发老人怔了怔,然后指着我,惊喜的说:“你是?张道全?小全子,真的是你啊。都这么大了,真是老天爷眷顾啊!”
这人满嘴的油腔,听的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养母把他请到屋里,倒好水,就出去了。
白发老人挥了挥手,三轮司机从车斗里提下许多的好东西。吃得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我忙摆手阻止,问白发老人:“无功不受禄,那个,您是谁?我们认识?”
白发老人突然很激动,从凳子上起身,把额前的长发掀了上去,近乎吼着说:“小全子,连你都认不得我了吗?我是陈富贵啊,安平村的村长。”
我细细打量着,直到看到他耳朵后的那颗大黑痦子,我才将他认了出来。
十几年前对爷爷羞辱过的人,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只是,陈富贵脸上,除了那颗痦子,没有一丁点以往的迹象。
“你,去整容了?”我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说完后,就想发笑。
“噗通!”
陈富贵忽然双膝跪在我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小全子,你爷爷呢?我知道你们恨我当时的绝情,我也是被利益蒙住了头脑。恳请你们看在当初我收留的情谊上,救救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