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醒
发布:10-24 21:58 | 2502字

任之初自乱葬岗中悠悠转醒时,正值十五明月夜,月光将起伏的山峦撕扯出一片怪异的景象,秃鹫在静谧的山林中发出惊空遏云的鸣叫。一切显得尤为凄凉。

他活动着僵硬的四肢,立在堆积成山的白骨上,双目呆滞,如同游魂。

末了,他抬起手摸了摸胸腔中恢复跳动的心脏,继而抬脚,朝着山下缓步走去。

身后惊起鸦声一片。

在市井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观云山乱葬岗中出现了一只行尸走肉。他高大威猛,力拔山河,苍白的脸上一张血盆大口,所见之人皆会成为他的腹中之物,故而被称为食人怪。

那些自告奋勇前去捉拿食人怪的壮士们,也因一时意气,故而不返。

传说终究是传说,任之初却并非什么怪力乱神食人怪,反之,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儿时被人当成小白鼠,灌了无数毒汤草药,以至他体质与旁人不同,除了血液能当药救人之外,还拥有不灭之躯。

即便是已经死了五年,却依然保留着完整的躯体。只要他所爱之人真心惦念着他,他便会为之苏醒,不辞千里,奔赴而去。

一时之间,食人怪之说传过了四邻,传出街巷,最终,被传进了景和帝的耳中。

年轻的景和帝坐在长生殿内,一双狭长的眸子傲睨万物,龙颜自有天威。

食人怪一事他自然有所耳闻,但眼下,让景和帝大怒的,却并非这食人怪。

他端坐着,垂眸看到跪在殿内的几个太医,无一不是低眉垂耳,两股战战。

“五日之内,若是尔等想不出法子,治不好那未雨公主,便陪着她,一同入葬。”景和帝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若是只闻其声,绝对会让人心生欢喜,只是,这声音的主人,却是一个言出必行杀伐果断的帝王。

而那一句“陪她一同入葬”,犹如寒冰刀戟,直刺进众人心中,使得几人更是战战兢兢,无一人胆敢出声。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任之初,刚徒手杀死了一个企图袭击自己的妇人,溅落在脸上的鲜血使他看起来如同一个恶鬼,尤其是他咧嘴一笑时,更显得阴森而悚然。

抖抖身上的衣衫,将那妇人身上的碎银子揣进了兜里,而后,他回头看向来时的路,景色映在眸中。末了,他转过身,目光坚定的往南而去。

那里,有唤醒他的人。

虽然他生前的记忆尽失,还想不起那人的面容,也全然不知他唤自己,所为何事,但他知道,越接近他,记忆就会越清晰,一切都会随之明了。

而此时,自己能做的,便是排除万难,尽快见到他。

往南而行,不出几日,便踏进了京都。

刚一进城,任之初便觉得路人看他的目光,不太寻常。

还未来得及多想,便有几个官兵过来拦住了他,拆开手中画像一看,道:“任公子,我们主子有请。”

任之初胸腔一震,问道:“你们主子,是谁?”

“您去了便知。”

脑中有些画面一闪而过,心脏处忽然快速的跳动起来,那个沉在他记忆深处的人,那张沉在他记忆深处的脸,隐隐浮出水面。

“带我去见他。”强忍着胸腔中难以名状的悸动,任之初抬手捂住了胸口。

回忆争先恐后涌进脑海,他觉得自己意识有些昏沉。但脑中的一些事,却越来越清晰。

长生殿内,年轻的帝王正坐在金丝楠木制的椅子上,狭长的双眸微眯,看着殿内的大门慢慢打开,几个侍卫带着一个身穿淡色衣衫,面无血色,姿态清冷的少年走了进来。

在二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少年的脑中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带着无数回忆层层涌出。

多年前的相遇,那场波涛汹涌的暗杀,眼前人浑身浴血的模样,自己的关心与倾心,皆如决堤的河流,猛然冲进他的脑海。

看着眼前人那久违的眉眼,如鬼凿一般深邃,他张开口,声音颤抖道:“万俟……寒?”

而后,便眼前一黑,往地上载去。

坐在椅子上的景和帝条件反射的起身,却又微微停顿,摆摆手,身旁其他人便退了下去。

他缓步走到这少年面前,慢慢蹲下,伸手轻抚着他沉睡的面容,多年未见,这人竟还和先前一样,除了更瘦一些之外,其他再无一丝改变,尤其是那张脸,仔细算算,他该有二十三岁了,这脸却和之前一样,白而瘦俏,一如少年。

当真是,别来无恙。

当然,景和帝关心的,并非是这人的样貌,他内心最为顾虑的,是多年前,与他相处时,这人曾对自己怀有不轨之心。

甚至,曾脱光衣物,要与自己同塌而眠。

若非当时自己身上有伤,定然会直接了结了他,想自己身为一国储君,虽说宫变遇难,却也断然不会与一男子做那事。世间不知有多少女子愿爬上龙床,这人,分明是个男儿身,却也要与自己做床榻之欢,景和帝想来便心生芥蒂,冷冷扫着这人的面孔,此番招他进宫,目的明确,若是他对自己再有一丝邪念,便只能狠心,除之后快了。

身为景和国的帝王,无论如何,不能做出任何有损国威之事。

太医来为任之初把脉时,一直低着头,手心汗意不断,发觉任公子并无大碍时,这才松了一口气,跪倒在景和帝面前,道:“回禀皇上,任公子只是劳累过度,加之心理受了冲击,此番只是睡着,无甚大碍。”

原是睡着了,景和帝冷哼一声,他当朕招他入宫是让他来睡觉的?

任之初在梦里正被几个人追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脖颈,鲜血便一下喷了出来,他挣扎着,捂着脖子,满身是汗。

“啊!”一声惊叫,自噩梦中惊醒,任之初猛的一下坐起身,双手在脖颈处胡乱的摸着,往床角一处缩去。

景和帝听闻他的叫声,眉宇一皱,面露不满,重重咳了一声。

任之初冷静下来,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人,那久违的面孔就这般出现在自己面前,眉眼深邃,唇角轻抿。无数回忆再次袭进脑海,任之初喉咙有些发涩,他就这样看着眼前人,千言万语,化为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万俟寒,多年未见,你可还好?

当初救他之后,自己便死于乱葬岗,如今,若非他真心惦念,自己如何能醒过来,又如何,能见到他?

“任之初?”景和帝见他忽然流泪,心里不解,便开口唤他。

任之初反应过来是自己失态了,这才收回视线,迅速抬手擦去了泪珠,便开始打量自己的周围。

“这是哪?”

“朕的寝宫。”景和帝说着,面无表情,语气冷淡。

任之初一听,忙掀开被子跳下床,站到了一角,道:“你……已经是皇上了?”

景和帝挑眉看着他,道:“很奇怪么?”

“不。”任之初摇摇头,当然不奇怪,自己初次遇见他时,他是身受重伤的太子,后来自己救了他,他回宫后,自然会成为皇上,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只是……

只是当初他身为太子,自己觊觎他的美色,曾对他动过邪念,如今他是皇上了,掌握天下生杀大权,不知,他如今招自己进宫,可是为了报仇?

任之初有些胆怯,又往墙角退了退,道:“万俟寒,你如今已是皇上了,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若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可否,不予我计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