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前院厢房七公子不断地有东西送进来,多数都是书,而且看来是他自己读过的,书里面有他的笔记。所附香笺上的抬头总是“雅院主人七小姐”。拉旺多尔济把他喝的那些墨水全都用上了,如火如荼地展开七公子对七小姐的追求。但是七小姐对七公子的攻势没有回复。
老天好像在帮拉旺多尔济的忙,中秋节到了。本来蒙古人是不过中秋节的,但是拉旺多尔济知道京城皇宫里过这个节,而且才子佳人的戏文里有多少好事都是中秋之夜发生的啊!这不就是七公子约七小姐的大好机会吗?于是前院厢房七公子给雅院主人七小姐下了请柬,请她“移玉步至前院赏月叙话”。
结果奇雅回帖一张,上写:七小姐无话与七公子相叙,何必相见!对月思亲,不赏也罢!
拉旺多尔济一看,七公主不但气没消,而且因为自己的提议还徒增了思亲的伤感。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转念一想,要是这么容易就败下阵来,那他还配住在七公主的前院厢房吗?
当天夜里,奇雅在自己的厅里设了香案果品,准备为京城的皇阿玛与额娘上香祈福。春茗拖拖拉拉地让公主再等等,奇雅正在疑惑,外面拉旺多尔济开始叫门了。守门的侍卫自然是不用通报就放额驸进了二门,春茗也马上就配合地开了上房的门。
见拉旺多尔济进来,奇雅的脸色很不好看,瞪了春茗一眼,她明白春茗这是有意在给额驸行方便。春茗心虚地低下头。
拉旺多尔济诚恳地对奇雅说:“公主不要怪罪春茗,是我死乞白赖地求她帮忙的。我实在没有法子,今晚必须见到公主。”
“额驸有事就请快说。”奇雅脸上神色稍缓。
拉旺多尔济不敢转弯抹角,直奔主题说:“我知道今晚公主要为皇上娘娘敬香祈福,我这个做女婿的,也想聊表寸心。请公主让我一同上一柱香吧!”
“我嫁给你几年了?你以前从来没有记得过。”奇雅委屈地埋怨。
“是,都是我失了晚辈的孝心。”拉旺多尔济见奇雅没有把他赶出去,连忙趁热打铁:“那我们一起跪叩双亲,遥祝安康吧!”
奇雅没有拒绝他。两个人走到香案前,各自拈香,一前一后地把香插上,然后退两步并排跪好,一起叩首三次。拉旺多尔济想站起来,一瞥身边的奇雅还跪着,连忙又跪好。奇雅嘴里模糊地念念有词,眼泪一颗颗像断线的珠子掉下来。
拉旺多尔济着了慌,心知奇雅的伤心起码有一大半是他惹出来的,想劝她又怕火上浇了油,也不敢伸手扶她,只好示意春茗:“快扶公主起来。”
春茗把公主扶起来,劝道:“公主别伤心了,这刚上了香就哭,皇上娘娘会听到的。”
拉旺多尔济跟着站起来,等奇雅收住了泪,说道:“我写好了一道请安褶子,准备派人给皇上娘娘送去,公主过目一下,看看这样写可好?”
奇雅走到书桌那边坐下,春茗把褶子递给她。
片刻之后,奇雅担忧地说:“这样写不好,皇阿玛和额娘看了之后肯定会担心的。”
她这个反应正是拉旺多尔济想要的。他有意在褶子里痛批自己对公主不但关心不够,而且言行有失,致使夫妻不睦,故而于请安之际也一并请罪。
“那我重写。”拉旺多尔济故意问道:“公主看如何措辞?”
“还是我来写吧。”奇雅想了想说:“写好之后署我们两人的名,再钤上金印。”
拉旺多尔济的目的达到了,他今晚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跟奇雅再怎么有裂痕,也是打不散的,固伦和静公主与额驸的两枚金印并排一盖,夫妻名份坚如磐石。
“好,就依公主。”拉旺多尔济说得好像自己吃了亏似的,趁势坐到书桌的另一边。
“额驸不必久等。”奇雅赶他走:“我明天派人给你送过去用印。”
“可是,措辞我也要有份参与吧?有何不妥,我们一起商议。”拉旺多尔济有心赖着不走。
“那好吧。”奇雅吩咐春茗:“你去叫外面给额驸留着门,然后回来给我磨墨。”
“是。”春茗应声出去了。
拉旺多尔济叹息一声,看来今晚想一直赖到天亮是没门儿了,而且有春茗在边上,低声下气讨饶的话儿他也说不出口。不过,到底他还是向奇雅靠近了不少。继续努力吧。
中秋节过后,喀尔喀就要准备过冬了。因为每年都有冻死牛羊牲畜甚至冻死人的事情发生,拉旺多尔济决定在入冬之前巡视各旗,这是他承袭王爵担任盟长以来第一次出去巡视。虽说他已经在盟里实施了不少利民便民的政策,而且打开从关内到赛音诺颜的商路后已经有不少民众受益,但是,那些偏远的地方,牧民们的生活还是很困苦。他特别注意到女人的难处,生孩子的卫生条件差,产妇命悬一线,婴儿存活率低;婚姻中女人没有地位,家暴虐待比比皆是;婚嫁没有选择权,女人被交易转卖的事情不计其数。他感到汗颜,很多事情在他家族里发生过,有的事他本人也做过,而且觉得理所当然,以前想都没有想过有何不妥,现在由于为他和奇雅的关系担忧,他才开始站在女人的角度去体会一下。
拉旺多尔济差不多每晚都给七小姐写信,落款都用七公子,跟她说当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信里没有情色,没有挑逗,多半是朋友一样的倾诉,偶尔说一点相思之苦,还都是很含蓄的流露。七公子当然不愿意失去男人的特权和王公贵族的优越,但是他对女人的同情和理解已经让七小姐感动落泪了。七公子说以后要在盟里要求男人善待妻妾,不许用强动粗,从王公贵族做起,从他自己开始。还说丈夫若无德行,妻妾可以不从。七小姐心想,自己要帮七公子把这些举措在整个喀尔喀蒙古推广开来。
七小姐没有给七公子回过信,因为来送信的人都不知道他下一站在哪里。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七小姐每天盼着七公子的信,一天没收到信就寝食难安。她也担心他的吃住冷暖,怕他受苦,更怕他生病或者遇到危险。这种担心比他以前出门公干时要强烈得多,经常到了难以忍耐的程度,她只能一遍一遍地读他的信,在里面找到他身体安好的语句,才能暂且放心。
两个多月以后,赛音诺颜下了一场大雪,奇雅担心得要死,不知道七公子带的御寒衣服够不够。偏巧这一天她没有收到七公子的信,开始坐立难安。第二天还是没有信,奇雅吃不下睡不着,把额楞泰叫来,问他有没有王爷的消息。
“今年的雪下得太早了,大雪把进出赛音诺颜的路都封了。”额楞泰回答说:“别说单个送信的人,就是像王爷那样带着十几二十个人,也动不了啊。”
“那赶快派人铲雪啊!”奇雅着急地说:“要是堵在路上,不吃不喝又受冻••••••”她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是!铲雪!”额楞泰答应一句,刚要往外跑,奇雅突然想起来,叫住他:“你先等等!”
她拿出七公子最近的那封信看了看,问道:“中左旗在哪里?额驸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是在中左旗写的。”
“中左旗不远!就一百多里!”额楞泰大喜过望:“我们就集中精力铲那条路上的雪!”
“把所有的府兵都派上!”奇雅吩咐说:“马上就去!连夜干活!”
一千府兵还是有点战斗力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把通向中左旗的那条路上的雪铲开了。奇雅打马从泥水四溅的路上跑过去,快得连她的侍卫们和额楞泰都追得费力。进入中左旗的地界以后,他们看见对面有一群人骑着马往这边跑,都带着铲雪的工具,额楞泰就上前去打听。
“哎呀王妃!”额楞泰激动地喊:“他们说王爷就在附近!这两天他们也在铲雪!”
奇雅高兴得差点晕了:“快去找!”
有人给他们一行人指路:“前面大概二十里左右,有几个蒙古包,盟长王爷应该就在那里,因为那里离这条路最近!”
当奇雅掀开一个简陋蒙古包的门帘,看到和衣蜷在铺盖上熟睡的拉旺多尔济时,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奔出来了。他面容疲惫,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所幸帐篷里有火堆,不然这样的寒冷天气,一个晚上就冻死了。
拉旺多尔济在睡梦里觉得下雨了,淋得他的脸湿漉漉的,睁眼一看,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和谁在一起。直到奇雅把他的头抱进怀里,哭出声来。拉旺多尔济顷刻间感觉身上有翻江倒海的热流,马上就去亲奇雅的脸,发现自己的脸都被扎痛了,他才意识到他的胡须现在有多硬多长。他心痛地把奇雅抱在怀里,让她痛快地哭,把亲吻一遍遍地印在她的手心上。
“奇雅!我不敢相信你会来,”拉旺多尔济柔声问她:“你肯原谅我了吗?”
“嗯!”奇雅抽泣着说:“只要你好好地回来,我就马上原谅你。”
“那回家以后,七公子就不用住在前院厢房了吧?”拉旺多尔济充满希望地问道:“他可以搬到七小姐的闺房了,是吧?”
“啊?”奇雅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原谅”两个字,还有七公子挪窝的事情。
她挣脱拉旺多尔济,小声说:“七小姐几时答应七公子要以身相许了?七公子还没有求爱呢,两人还没有定终身呢。”
拉旺多尔济失望地说:“可是你人都来了••••••你抱过我了,我还亲过你了••••••”
“那都不算!”奇雅宣布:“那只说明七小姐现在不烦七公子了。”
她瞟一眼拉旺多尔济,加了一句:“七公子现在入了七小姐的眼了。”
她那眼波一转,柔媚自生,拉旺多尔济心里一阵狂跳,身上几次轻颤,几乎招架不住。他想,奇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女人味了?但是七公子再不能言行有失了,非礼勿视,他赶紧低下头,一副发乎于情而止乎于礼的样子,老老实实地说:“那七公子就继续在前院厢房叨扰了,请七小姐多多照应。”
出了帐篷,到了人前,奇雅没有忘记给她的额驸面子。她当着众人的面为拉旺多尔济整理衣服,把他的帽子摆正,好一个贤惠妻子的样子。拉旺多尔济很受用,不用做戏,他的眼睛是情不自禁地都在她身上,只是他不敢主动显出亲密,怕犯了七小姐的忌,坏了七公子的好事。
回到家里,拉旺多尔济清洗干净,特别留心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这样才显得年轻啊,像个七公子的样子。刚刚收拾妥当,奇雅就派人过来请他赴接风宴。拉旺多尔济高兴异常,等了这么久,奇雅终于主动请他相见了。
而且一坐定,奇雅就把春茗支走了,春茗心中有数地带上了门。拉旺多尔济心里那个激动啊,小算盘马上就开始打,今晚要不惜脸皮和其它一切代价,赖在这里不走!就算不能马上登堂入室搬过来,起码也要做成一次幽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