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同命相怜
发布:08-20 18:13 | 4752字

乌达尔想要留在库伦城,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伊士丹的心愿,他更是为了他自己。留在库伦城,他就离七公主远远的了,他那种想见又不敢见的压抑和痛苦就会少一点。他希望时间久一点之后,他就会死心,会淡忘。

乌达尔兄妹和伊士丹成了亲密的朋友。伊士丹极富文学才华,写得一手好字,王公贵族竞相收藏他亲笔抄录的经文,因为这些经文不仅仅代表福泽荣耀,还有很高的转手价值。伊士丹除了满语蒙语汉语之外,还通藏语和梵语,藏语是他幼年在西藏打下的基础,梵语是为了读经书原文而学的。

乌达尔觉得伊士丹简直就是个天才,连自视颇高的他对伊士丹都要仰视。伊士丹在很多文学作品上的鉴赏观点都与乌达尔惊人地相似,这使乌达尔觉得跟他真是相见恨晚。乌达尔很快就发现伊士丹不喜欢户外活动,长时间待在室内,坐的时间远远超过走动的时间,他的食量还不及娜吉尔一个女孩子。这就解释了他的面色为什么那么苍白。

这天,乌达尔试着劝伊士丹:“趁现在还没下雪封冻,你多到外面走走吧。总是守在屋里对身体不好。”

伊士丹叹息说:“从小我要学的东西就非常多,从睁开眼到入睡都是功课功课功课,哪有时间出门?现在骨头都懒了,根本不想动。”

乌达尔就对娜吉尔使个眼色。

娜吉尔“哦”了一声,对伊士丹说:“不如你跟我们去后面的树林转转吧,那条小河还没封冻,虽然水冷不能抓鱼,但是可以看鱼呀。”

乌达尔推脱说:“我今天不去了,我想把这本书看完。伊士丹,你跟娜吉尔去吧。”

伊士丹看看娜吉尔,试探地说:“那我们去吧?”

“走啊。”娜吉尔爽快地答应一声,还细心地提醒伊士丹说:“你多穿一件衣服吧,我怕你不能吹风。”

“哦,好的。”伊士丹拿了一件披风,小心地跟着娜吉尔出门了。

乌达尔在伊士丹屋里读书,窗子外面偶尔传来几声鸟叫,虽然有风,但是阳光很好。七公主现在在做什么?也在读书吗?

乌达尔惊觉自己想起了七公主,连忙强迫自己站起身来。这时候门开了,伊士丹先进来,扶着门把娜吉尔让进来:“快点进来!外面风大!”

“这算什么风大!”娜吉尔不在乎地说,一个大步跨了进来。

乌达尔看伊士丹脸色发红,就随口说道:“看来风真的不小,把你的脸都吹红了。”

“我的脸是跑红的。”伊士丹解释说:“娜吉尔走得太快了,我要跑才跟得上。”

他像是在埋怨,但是声音里却满是兴奋:“我们到了那条小河边,河里真的有鱼呢。乌达尔,我跟娜吉尔说好了,明年夏天一起去抓鱼。”

“我又渴又饿,”娜吉尔提醒伊士丹说:“你不是说快点回来用茶点吗?茶呢?点心呢?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就来就来!”伊士丹讨好地对娜吉尔说一句,然后开门对外面吩咐:“阿勒,把我最好的酥油茶拿来,还有昨天我说留给娜吉尔格格的点心,一起拿来。”

“是。”阿勒应声而去。

“我可提醒你,”乌达尔对伊士丹说:“对娜吉尔不能太好。你让着她,她就要欺负你。”

“你胡说!”娜吉尔马上抗议:“你总说我坏话!”

“看看,”乌达尔有了一个现成的证据,接着对伊士丹说:“多厉害!一句话不顺耳,就这么大声。”

“不要紧。”伊士丹轻轻地答道:“我正想要一个人欺负我。”

乌达尔还想说什么,伊士丹用眼睛制止了他,岔开话题说道:“刚才看鱼的时候,娜吉尔哼起一首歌,我求她大声唱,结果她一放开嗓子,连鸟儿都不叫了,都安静地听她唱。”

乌达尔听得心里一热:这小子有麻烦了,他真的动心了,他现在,不就是我当时在梅枝里看七公主的样子吗?

一热之后紧跟着就是一悲,乌达尔觉得胸腔被堵住了。娜吉尔看上去并不怎么动心,很可能根本没有感觉到伊士丹在对她用心。世上的事都是这样不对等的吗?乌达尔为单相思的少年郎感到悲哀。

“娜吉尔,”乌达尔提醒妹妹说:“伊士丹在赞美你,你怎么不做声啊?”

他希望妹妹说点好听的给伊士丹。

“我哥哥说你很有才华。”娜吉尔开始赞美伊士丹:“我觉得你脾气很好,你说的话我喜欢听,不像哥哥总是挑我的毛病。”

乌达尔松了一口气,娜吉尔这几句话算是说得过去了。果然,伊士丹的脸上有了笑意,亮闪闪的眸子里满是欣喜,轻轻对娜吉尔说:“我要谢谢你哥哥,把好听的话留给我说。”

和乌达尔兄妹的交往,使得这个冬天对伊士丹来说特别地温暖。他每天都盼着见到娜吉尔,而乌达尔护卫着娜吉尔出入让他非常地放心。伊士丹偷偷写下了一些东西,记下了他的喜悦激动和期待,这些话,他是不敢当面说给娜吉尔听的。要是娜吉尔通文墨就好了,他心里叹息着。

过了一个多月,娜吉尔邀请伊士丹到大哥府上做客,伊士丹高兴得很,轻车简从穿着便服上门了。就在几个月前赛拉罕与苏可尔定情的那个花厅里,娜吉尔再展歌喉,唱得婉转动人,不止伊士丹听得入神,连旁边伺候的侍女家丁也听呆了。

苏可尔本来不在花厅里,想让乌达尔兄妹招呼朋友更自在一些,这时候她也被歌声吸引过来了,到了近处才发现是娜吉尔在唱歌,而且客人居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她除了在婚礼上见过这位大喇嘛之外,还在几个重要的宗教仪式上见过他,她相信自己绝不会认错人。今天大喇嘛换了便装,显得略带稚气,尚未成年,但是,他看娜吉尔的眼光,让苏可尔非常担忧。年少的大喇嘛显然对娜吉尔一往情深,还好娜吉尔的回应不明显,苏可尔暗暗庆幸。

不管这位大喇嘛有多么好,她都要让娜吉尔远离他,因为,按藏传佛教的戒律,大喇嘛是终身不许娶妻的。

天色将晚,赛拉罕从衙门里回来,苏可尔忧心忡忡地跟他说了娜吉尔与大喇嘛交往的事。

“趁着娜吉尔还没怎么上心,”苏可尔对丈夫说:“要赶快断了他们的来往,不然以后我们怎么向你阿爸交待啊?”

赛拉罕皱着眉头说:“怎么会这样呢?先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吧。”

当天赛拉罕夫妇和乌达尔娜吉尔兄妹一起用晚餐的时候,赛拉罕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听说,今天那位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大喇嘛到家里来了,他是你们请来的客人吧?”

“是啊。”娜吉尔不假思索地说:“他是我和乌达尔的朋友,我们叫他伊士丹。”

乌达尔帮腔说:“是啊,我们从来没有当他是什么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他就是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可是,你们要知道,”苏可尔有点急了,插嘴说:“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大喇嘛是终身不许娶妻的。”

“是吗?”娜吉尔惊奇地说:“那太可惜了,伊士丹人很好,应该会有女孩子喜欢他的。”

赛拉罕和苏可尔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看来娜吉尔还没动心。

乌达尔看看哥哥嫂嫂,解释说:“我们没有想那么多。作为朋友,我和娜吉尔都希望伊士丹开心一些。”

娜吉尔连连点头。

“没想那么多就好。”苏可尔赶紧岔开话题:“多吃点,你们在库伦住着,可不能瘦了,不然我会觉得没有照顾好你们。”

“嫂嫂客气了,”乌达尔说:“是我和娜吉尔给你添麻烦了。”

“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苏可尔一语双关地对乌达尔说:“在家里,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出门的话,你可要留神别让娜吉尔遇到麻烦。”

乌达尔见哥哥嫂嫂都盯着他,心里明白他们指的是伊士丹,又不好点破,就心领神会地答了一句:“我知道。”

“我哪里会有麻烦?”娜吉尔自信地说:“我已经会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们放心吧。”

入夜了,赛拉罕又专门去乌达尔的房间,用商量的口气说:“你能不能不要再让娜吉尔跟那个大喇嘛见面了?苏可尔说,她今天下午看见大喇嘛看娜吉尔的眼神,恐怕会出麻烦。”

“什么麻烦?”乌达尔不以为然地说:“一个少年喜欢娜吉尔就是麻烦?你们担心得太多了。”

“你还没有成亲,你不懂!”赛拉罕着急地说:“等弄到干柴烈火的程度,事情就难收场了!”

“我是不懂。”乌达尔干巴巴地说:“什么干柴烈火?烧到什么了?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赛拉罕只好耐心地解释:“我是担心娜吉尔,她要是也对大喇嘛上了心,两个人就是干柴烈火,一碰就着,分不开了!大喇嘛又不能娶她,你说到时候怎么收场?你怎么跟阿爸和温夫人交待?”

乌达尔想了想,摇摇头认真地说:“我看他们着不了火。娜吉尔欣赏不了伊士丹,伊士丹的火烧不到娜吉尔。对伊士丹而言,娜吉尔不是柴,是水,远望着可以止渴,离得近了就会浇熄他的火。”

“我永远说不过你。”赛拉罕冒火地说:“你不知道一男一女一旦靠近,哪怕只有一方动了情,事情就很难说了,根本没时间让你分析什么水火了。你赶紧把娜吉尔带回赛音诺颜去!你自己要跟那个伊士丹做朋友没有问题,娜吉尔不行!我不答应!”

“哥哥,”乌达尔苦笑一下说:“你这是说不过我吗?你怎么不为伊士丹想想?他只是喜欢娜吉尔,喜欢娜吉尔有错吗?谁说喜欢一个姑娘就一定要靠近她?有的人可以一辈子站得远远地看,明知道没有希望也一直等。我同情一下这样的人,不应该吗?”

赛拉罕显然很为难:“大喇嘛是佛门中人,有清规戒律约束他,我们不要揣测他了。我们把我们的妹妹照顾好就行了,不要让她这么小就受情伤,以后可能一生都因为这件事而不快乐。”

他拍拍乌达尔的肩膀,接着说:“你不要怪我太急躁,照我说的,把娜吉尔送回去吧。你自己想回来随时回来,这里也是你的家。”

乌达尔只能叹息一声。他的哥哥在衙门里当帮办大臣才几个月,成亲才一个多月,说话的口气就不一样了,不知道有几分是受官场的熏染,又有几分是受嫂嫂的影响?以前总是他轻易就能说服哥哥,现在哥哥的话他没法不照办了。

乌达尔去向伊士丹告别,说他要跟娜吉尔一起回家去过白月节。

伊士丹强压失望与不舍,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应该赶回家去过白月节。那么春天的时候再回来好吗?最迟,夏天的时候能回来吧?我们还要一起去抓鱼的,是不是?娜吉尔今天怎么没有来呢?”

乌达尔满含歉意地答道:“伊士丹,对不起,娜吉尔不能来向你告别了。她今天••••••身体不大舒服。”

伊士丹读懂了乌达尔为难的眼神,知道娜吉尔不来是另有原因。

“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娜吉尔了?”伊士丹的喉咙堵住了一般,说得很艰难。

乌达尔只能间接地答复他:“你忘了娜吉尔吧。你的世界她进不来,你也出不去。”

“不是还有那个喀尔喀爱与美的女神吗?”伊士丹问道:“你相信她能救那个少年脱离佛门吗?”

“我愿意相信。”乌达尔安慰伊士丹说:“至少神话里是这么说的,那就是说,人们有这样的心愿。”

伊士丹眼睛一亮,问道:“你觉得娜吉尔会相信吗?”

乌达尔不想骗他,只好又安慰他:“娜吉尔没有你那样的才智,好多东西她都不懂得欣赏。”

伊士丹眼里的亮光消失了,沉默了一会儿,黯然地说了一句:“我现在觉得,娜吉尔不识字,真是一件好事。”

“伊士丹,你多保重。”乌达尔关切地说:“有空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好好的。”

伊士丹佩服地看着乌达尔,问道:“你是怎么保重自己的?你还心怀希望吗?如果没有希望,怎样才能好好的?”

乌达尔心知肚明,伊士丹指的是七公主。他实话实说地告诉伊士丹:“我留在库伦,就是想要离她远远的,慢慢地把她忘了,对她死心。我能够好好地保重自己,是因为我知道,她心里是有我的,如果我不好了,她会难过。”

伊士丹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同情地拍拍乌达尔的肩膀。

乌达尔趁这个机会说:“如果你不好了,娜吉尔也会难过,她把你当朋友。她很善良,嘴巴厉害心肠软。你懂吗?”

“我懂。”伊士丹长吁一口气,嘱咐乌达尔说:“明年夏天,如果娜吉尔忘了和我去抓鱼的约定,你不要提醒她。”

乌达尔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