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设在前院。
谢昭棠给顾清宴安排在西向首席,也就是主宾席。
正是傍晚,落霞漫天,顾清宴抬头,正好瞧见一片灿烂。
他勾了勾唇,眉眼染上笑意:“这位置极好,谢侯爷,用心了。”
这一笑,像是冬雪融化,十分好看。
谢昭棠不由得啧了一声,在心里夸了句极品。
其他人却有些不适。
他们已经习惯了顾清宴的残暴,突然看到这么温和的顾清宴,潜意识里就觉得,等他笑完,他就要杀人了。
但他笑完之后只是入了座,垂眸看着桌上某一处,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谢昭棠举起酒杯:“各位,感谢大家赏脸来我的接风宴,谢某不会说漂亮话,就敬大家一杯,祝大家身体康健,未来继续为陛下分忧!”
“干!”
仰头喝光杯中酒,谢昭棠落座,然后单独敬了顾清宴一杯:“顾统领,这一杯我要敬你。”
“哦?为何?”顾清宴很好奇。
“当然是打算与顾统领攀交了。”谢昭棠笑眯眯的,给顾清宴把酒杯满上,“顾统领,我干了,你随意。”
嘴里说着攀交,下一刻喝完酒,谢昭棠便立即坐到忠武将军陈永同旁边去了。
顾清宴捏着酒杯,几息后轻笑出声。
——这个谢照堂对他,还真是把“敷衍”这两个字做到了极致。
这几日,谢昭棠在朝中跟陈永同接触得最多,也进行过一回武将之间的友好切磋,这会他们两个看起来就像是多年老友。
两人低声说着话,不知说到了什么,陈永同笑得直拍大腿。
“谢侯爷果然是少年英雄!”
陈永同往后头作了个手势,随即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上前来。
陈永同笑呵呵介绍:“靖海侯,这便是在下家中那不成器的儿子及侄儿。世海世洋,谢侯爷用兵如神,你俩日后要多向谢侯爷讨教,只要从谢侯爷身上学到一星半点,都够你们用一辈子了!”
陈家子弟恭恭敬敬向谢昭棠见礼:“世海/世洋,见过靖海侯!”
陈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陈家子弟向来眼高于顶,许多人想跟他们攀关系都碰了壁,这会他们却对谢昭棠这个新人诸多拉拢,如果不是得了皇后的指示特意与谢昭棠交好,那就是陈家人对谢昭棠是真心敬服。
再看顾清宴。
自从五年前横空出世后,顾清宴每进一府那一府就血流成河,偏偏在谢昭棠这里安安静静的喝酒吃菜,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如果不是有陛下特意交待,那就说明谢昭棠入了他的眼。
——这靖海侯,日后不得了啊。
众人这么想着,便也纷纷跟谢昭棠攀谈,很快气氛就热烈起来。
谢昭棠从善如流。
她与武将交流边关事态,与文官探讨文章心得。
落落大方,毫不怯场,她像是一条鱼在大海畅游,自信但不自负,自谦但不自卑。
她依靠自身的气场,将那群想要主动结交的、或是还在观望的或大或小的“鱼”吸引到她的周围,让这些“鱼”都跟着她的节奏来游动。
这般强大自如的控场能力,让场上所有人都刮目相看,连顾清宴都抬眉看了她好几次。
酒至三巡,顾清宴放下杯子:“靖海侯,陪本座散个步去去酒气。”
大家交换了个眼神。
这样面无表情的顾清宴才是大家熟悉的嘛。
只不过哪个男宾散步去酒气会朝人家内院去的?
莫不是真喝多了?
陈永同想要提醒,谢昭棠喊了声“陈将军”,然后朝他眨了眨眼。
陈永同扑哧一声笑了,只道:“那等顾统领的酒气过了,谢侯爷再回来跟本将军再喝一轮啊!”
“一定。”
谢昭棠向宾客们告了个罪,几个大步便跟上顾清宴,两人并肩进了垂花门。
自从顾清宴落座,谢家众人便感觉到有一把无形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现在他终于离席,谢家众人才感觉活了过来。
谢老爷是白身,今天的宾客都有官身,因此他避席去了别处,谢昭棠的父亲坐在他右侧。
谢老爷看了谢父一眼,小声道:“你不要再有别的想法,你们夫妻全心全意对她,她日后肯定记得你的好。”
谢父点头。
他肯定会对谢昭棠好啊,谢昭棠都说了,等他生下小儿子,就会把手上的东西全部给他小儿子,他没理由不对她好啊。
谢老爷看着谢昭棠与顾清宴进垂花门,他声音放得更轻:“希望老四和老七争气点,能让顾清宴瞧上……就算没瞧上,也不要开罪顾清宴呀。”
他左侧的谢三叔露出笑容:“爹,你放心,里头肯定顺利。”
他已经安排了杀手,还安排了一个谢昭棠死都想不到的人来做诱饵,那人出手,谢昭棠肯定死透透。
至于顾清宴?
他的人会将顾清宴引开,引不开的话也不影响。
他相信顾清宴会很乐意让谢昭棠死。
因为顾清宴那样的人,根本不会容忍有人与他平起平坐,甚至比他更得陛下恩宠。
另一边,谢昭棠与顾清宴进了垂花门便同时停下步子。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一丈有余的距离。
对视片刻,两人同时移开眼。
顾清宴真心实意地道:“谢侯爷比本座想象的更有趣。”
谢昭棠回道:“本侯就当这是夸赞了,就是不知顾统领想要从本侯这里得到什么。”
“本座要东、南、大、营。”
“绝无可能!”
东南大营可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是她拿命拼回来的,顾清宴上来就要她的命?
他可真敢张口!
“若是本座非要不可——”
“那本侯将会把你当成倭寇来打。”
顾清宴脸上没了笑容:“谢侯爷,你可要想清楚了,跟本侯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大不了就是一死。不过在本侯死之前,定会先斩了阁下的脑袋给兄弟们祭旗。”
谢昭棠站得笔直,如一株苍竹,即便是比顾清宴矮半个头,也是气势磅礴。
便是顾清宴向来自负,也从来没有轻看她半分。
一个能在短短三年间,从一个初入战场的小兵,成为东南大营的主将,又仅用了两年就把倭寇彻底赶出大渊的人,又怎么会是泛泛之辈?
顾清宴打量谢昭棠,眼里多了丝欣赏:“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合作。”
“合作就不必了。本侯从不与虎谋皮,本侯只会杀了老虎来祭旗。”
谢昭棠挑眉,“啊对了顾统领,那位你常在深夜去探望的冷宫嬷嬷,她在宫外真的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吗?”
顾清宴敛眉:“连本座见过谁都能查出来,靖海侯真是手眼通天。”
“不过是运气好,听别人提过一嘴。不过顾统领放心,除了这个冷宫嬷嬷,本侯什么都查不到。”
嘴里说着什么都查不到,那脸上的笑容却分明在说,她查到了东西,这些东西还挺重要。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顾清宴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威胁过。
他盯着谢昭棠,眸色沉沉,杀意很满。
谢昭棠的手按在剑柄上,全身绷紧,精神高度集中,随时准备动作。
就在两人对视之时,一道破空之声突然响起,一枚弓箭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往这边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