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内阁阁主出入开始戴着帷帽，隐约有印象是在百里家那对双生子离开月都，外出游历之后。

那年宫中起了场大火，而后国师逐渐减少了上朝的次数，如早年那般少现于人前，而阁主再未让人看到她那张脸。

传言两人在火中受了重伤，一个伤及身体，一个伤了脸，但终归是民间谣言罢了，百官对此隐约有猜测，从那递折子与握笔的手看出些许端倪，那个人挡住脸蛋是在隐藏其他。

这个猜测终于在清光帝驾崩那日得到了证实。

清光帝在位长达四十三年，历经两次内乱，数次外敌侵扰，皆大获全胜，可谓功绩无数，乃载入青史的一代明君。

他驾崩那日，陪在身边的非妻子儿女，而是国师与阁主。

那两个人，还是曾经的样子。

“你夫妻伴君二十余载，每当朕见你们仿佛光阴未曾远去，尚可多撑几年，这会怕是熬不过去了。”清光帝身体一直健朗，从未有过大病大灾，此番病痛来势汹汹，半月功夫就严重到卧榻难起的地步了，只靠汤药吊着能拖一日是一日。

“做到这个地步，在下边见到先帝您可以理直气壮的怼回去了。”生死命数无常，二十余载沈棠送走了许多人，伤怀已淡。

“平生无憾罢了。”清光帝长叹一声，苍老的面容，眼珠已浑浊不清，“当年将你们困在月都，如今看来是朕小人之心了。”

“帝王权术，有愧亦为时晚矣，何必再提？”百里末坐得端正，冷淡依旧，伴君二十余载他与皇族关系始终称不得亲近，“承端世子虽年幼，却心怀大义，文韬武略学而不废，望月后继有人，你大可安心。”

“朕稍微理解先帝死前之举了，可惜十六未能参透用意。”清光帝眼中回光返照的那缕精神头渐渐散去，“朕留有三道遗诏，劳你们最后再帮望月一把。”

最后一口气咽下，清光帝走得安详。

遗诏放在暗格里，沈棠取了过目。

“他恨了先帝那么多年，最后却做了与先帝一样的决定。”那是封废帝遗诏，诏书里夹着枚帝王私印。

“多疑多虑，皇族通病。”百里末将那封废帝遗诏收好，以免让第三人得知，“外面大臣候着，你去宣遗诏吧。”

寝殿门外，慕家子孙与群臣皆已久候。

紧闭的门扉从里头打开，着白衣素服的女子踏出寝殿。

那是时隔七载后，沈棠第一次未戴帷帽出现在百官面前。

百官中见过沈棠年轻时样子的只有半数了，新入朝的那些只知此人在朝多年，但熟识陌生已不重要，那个被誉为传奇的女子早该是个早年女子，而非眼前这副少女样貌。

朝中诸多猜测，那些堪称天方夜谭的念头到底成了真。

沈阁主她不会老。

“皇上驾崩了。”时光到底是给沈棠留下了点痕迹，从前那般恣意张扬的性情在岁月里沉淀了。

众人收敛震惊，齐刷刷跪了满地，“恭送皇上。”

沈棠展开一份遗诏，扬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勤勉，监国有功，立为新帝，取号岁和。承端世子文武兼备，擅大道，知慈悲，乃储君人选，立为太子，入主东宫。钦此。”

“臣谨遵先帝旨意。”

百官起身，见沈棠手里还有份遗诏未念，“阁主这份遗诏是……？”

“待新帝登基再由他宣布。”沈棠将那份遗诏交给慕澄，顺带叮嘱几句，“先帝大丧由你亲自操办，登基大典琉璃塔与内阁会协助礼部准备。承端世子虽是你皇弟的儿子，但他是可塑之才，你要处理好家务事，以免就此埋下祸端误了望月。”

“我明白。”慕澄已年近四十，面对这个几乎可以当女儿的人，言辞间带着敬重，“你与国师要离开了？”

“一个约定困了我们二十年，除却几次在外征战，再未出过月都，但次次都是一走一留。”沈棠长叹一声，“望月的海晏河清是我们共同治理来的，我们想一起起看看。”

“阿朝和小暮日后会走仕途吗？”那是沈棠与百里末的儿子。

“他们的人生就让他们自己做主吧。”沈棠对孩子完全是放养，十二岁外出游历，说准就准了。

举国大丧，禁歌舞三月，禁肉糜一月。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第一件事就是宣布了清光帝的第二封遗诏。

“……朕励精图治，殚精竭虑，先得国师英才辅佐，替朕分忧，护其左右，后得内阁主奇才，助朕守江山。二人对望月忠心耿耿，平内乱，止外敌，硕果累累。”

当年朕恐刘洛国师与阁主联手，于国不利，窥得二人情意以此为条件，困于月都，无令不得离，至朕死，此约方解。

朕这一生，得此贤臣能将辅佐，共治望月，乃朕之幸。

今帝死约解，望慕氏子孙与群臣遵朕之遗愿，放百里末与沈棠离月都。若非二人归来，后世不得再寻。

沈棠与百里末未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大丧过后亲朋好友告别，悄然离开了月都。

纵马出城，抛却荣华地位远走。

“在月都待了那么久，真要走还有点舍不得。”沈棠望着下方那座繁华的城池，心中虽有感慨，但已无遗憾了。

“若想留下，我便陪你。”百里末从身后拥住人，四手交叠紧扣。

“别了。”拒绝脱口而出，沈棠笑了笑，“比起在朝为官，我更喜欢在外征战。太平盛世，这日子我是过够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儿子不救了？”百里末捏了捏沈棠的手，调转方向往西北方向疾驰，风里飘来余音。

“见到齐樾非得找人给他看看脑子，当年那点算计记到如今，年年写三页纸骂我不算，现在还拿小的们出气，满世界的追着抓人。”

夫妻俩漫长的岁月，有众多结怨者在似乎并不会无聊，也可将这大好河山一一看尽。

时间很慢，余生很长。

青山绿水，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