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战王。”
暖阁外,侍卫环伺;暖阁内,跪了一地。
在眼下,坐着不动的扶桑显得突兀。
云暮停的视线自上而下,落在那女子身上。
那女子穿身清素的翠烟衣裙,浅浅一抹翠色跟暖阁很是相融,气质自成一派,生出几分幽静,仿若暖阁内方才落下的争执全然是恍惚间的错觉。
她只安静坐着,目光半垂,手边摆着银针,手里拿着双筷子,把案上那些摆盘精美的食物弄得狼藉。
扶桑抬眸,寻着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回视,眸色浅淡。
那人身高近八尺,身材伟岸,站着尤为出挑。
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浓密的眉,双眸漆黑如泼墨,高挺的鼻,唇微微抿着,看起来不太高兴。
一身玄色锦衣,锦衣上用青丝绣着华丽的图案,质地很好,应是很名贵。
两人目光碰到一起,对方双目如寒芒射出,冰冷一片,扶桑只是眨了下眼,微微颔首,又低下头开始摆弄碗碟。
安国侯疾步越过曲家人,在宜宣身边站定这,双目有泪盈眶,他缓缓蹲下,牵起宜宣的手,艰难出声,唤道:“宣儿。”
暖阁内安静,只有王嬷嬷的抽泣声,再无人应一声宣儿。
安国侯的手覆在宜宣眼睛上,缓缓往下移动,替他将眼口合上,问道:“是谁?是谁害了我儿?”
王嬷嬷不知道真凶是何人,但宜宣死前吃的正是扶桑换到他旁边的那碟平阳特色的糕点。
王嬷嬷眼中含着包泪,将目光投向那位与眼下气氛格格不入的少女身上,“世子毒发前吃的那碟糕,是曲大小姐给的。”
安国侯顺着视线望着扶桑,直接下令,“把她拿下。”
“不是我。”扶桑仿若是个局外人,侍卫上前将她抓住,她眉目间仍不见色变,直视那位痛失亲子的中年人,“世子死前有角弓反张,瞳孔散大,抽搐等反应,死后眼睛耸出,口鼻内多有出血,下颚脱落,大致是中了一种名叫钩吻的剧毒。”
话落,暖阁内陷入安静,苗怀柔眼中闪出一丝慌张。
跪在地上的曲芙蕖抬起身,不顾礼数的指责,“大家都不知道世子是如何死的,唯独你一开始就引向中毒,如今又道出毒药的名字,只有凶手才会如此清楚。”
扶桑猛地把筷子拍在桌案上,冷眼一扫,“人蠢就别说话。”
云暮停走近曲芙蕖,冷色淡薄的问:“毒杀?”
曲芙蕖抬眸见着容貌惊人的战王,面上害羞,矜持点头,细声作答,“回战王,是她说的。”
安国侯望向垂泪抽泣的王嬷嬷,王嬷嬷在点头,哽咽出声,“的确如此。”
云暮停眸色幽微的看向那位冷静的曲大小姐,“曲大小姐有何需要解释的?”
“自然是懂行。”扶桑朝安国侯拱拱手,道:“侯爷明鉴。如果我真有心害世子,大可不必在世子倒下后施救。”
“宜宣死了!”安国侯怒道。
“钩吻是剧毒,服食可致呼吸与心脏衰竭,量多可在短时内毒发致死,发现中毒已为时已晚,未能将世子救回。”扶桑始终平静,面对满堂人的质疑争对,话音不疾不徐,坦荡磊落,“您经丧子之痛,伤心欲绝,大可将最有嫌疑的我抓去给世子偿命,但毒杀世子的人逍遥法外,您甘心吗?”
“你有何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安国侯强忍悲痛,质问扶桑。
“我学过些医术,对验尸一道略知一二。”扶桑说。
“你要验尸?”云暮停蹙着眉头,眸色复杂,里面似是藏着涌动的潮水。
“回战王,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粗略看过,世子的症状大致符合钩吻之毒。”扶桑好生回答。
“大致?”云暮停对这个用词不满意。
“表面只能得出这些信息。”扶桑望向那具平躺在地尸体,视线慢慢从尸体身上移到安国侯身上,“想要准确的结果需要剖尸。”
安国侯一个转身,面向云暮停,拱手道:“战王,万万不可,宜宣死于非命,剖尸无疑是让他死不得安宁。”
云暮停点头,“的确不行。”
“我没想剖尸。”扶桑说:“我刚才验过桌上所有的菜肴,包括剩余的冻奶糕,全都没毒。”
“怎么可能?”王嬷嬷睁大眼睛望向那被弄得一团乱的菜肴,怀疑道:“该不会是你……”
“曲家唯一且肯定会吃那碟糕的人是我,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吃过,但我没事,世子却中毒身亡了。”扶桑眉目间的自信越发明显。
“这么说,原本是要毒你的?”云暮停声音低沉磁性,询问时带着迫人的审视。
“不。”扶桑反驳,她昨日遇刺未死回家,今日就被人毒死在府内,难以解释成巧合,所以毒杀的目标不会是她,但她也必须死,“目标是世子。”
而她会被诬陷为凶手,照样得死,一箭双雕。
“你与宣儿同吃一碟糕,宣儿死了,你却没事。”安国侯冷笑,仍是怀疑扶桑是凶手。
“因为他少用一样东西。”扶桑弯腰拿起筷子,“我留意到世子有个习惯,他手里明明有筷子,但吃点心时更爱用手拿,过后还会舔手指。钩吻内服是大毒,但外用是良药。”
王嬷嬷点头道:“世子觉得用手吃糕更好吃,便一直没改过来。”
“毒怎么会在宣儿手上?”安国侯不依不饶的质问。
“碗碟。”扶桑用筷子指着案上排列整齐的碗碟,说:“您看这些碗碟有何区别?”
安国侯凑上前去看,其他人也跟着,扶桑迈步阻拦。
“唯独冻奶糕的碟子外侧起了霜。”
扶桑解释,“津南一代气候炎热,一年四季都会吃冻奶糕,但在京城地处不同,凛冬时节吃冻奶糕不合时宜,之所以有冻奶糕,可能是我刚回到京,专门做一样平阳特色,但这也是下毒之人关键的一步,借助起霜与世子的习惯让他一次次接触毒液,再随糕吃入腹中,很容易过量致死。而毒涂碗碟上是最好处理的,水一冲,毒就跟没了。”
“你不是凶手的证据呢?”
“若是送冻奶糕的人也有舔手指,或是徒手抓东西的习惯,极有可能会导致一个或多个人中毒,因此送上冻奶糕的人,即便不是凶手,也是帮凶。”扶桑侧目望着苗怀柔,见她神色紧张,笑意越浓,“有帮凶就不可能是刚回家的我,不妨将人找出来问一问。”
云暮停看向曲垣。
曲垣心领神会,问道:“是谁送的冻奶糕。”
苗怀柔急欲回答,“是翠……”
后一字刚发出个音,扶桑打断,“那侍女这身高六尺,眉骨有道浅浅的伤痕。”
苗怀柔把即将出口的名字咽回去,“……春花。”
“徐征,去把人带来。”
扶桑自信一笑,靠近王嬷嬷,用手挡住嘴巴,小声讲了两句话。
王嬷嬷红肿的双眼怀疑的看着扶桑,犹豫片刻把话悄声传达给安国侯。
安国侯回头看暖阁内冷静的女子,对王嬷嬷点头,“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