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老亲王成衮扎布旧疾复发,卧床不起,拉旺多尔济不得不把父亲的军政要务一肩挑起。
成衮扎布在重病中还不忘交待儿子:“自皇上十几年前发兵收服准噶尔之后,已将原准噶尔旧部更名为科布多蒙古,在科布多城设参赞大臣进行管理,表面上看似乎天下太平,所以军务防务日渐松懈。我喀尔喀蒙古驻军之地乌里雅苏台城原来是为了对付准噶尔的,现在已经年久失修,我虽多次奏请修葺重整,但朝廷至今尚未批复拨款。如今我自感时日无多,为此事日夜不安。你替我再上一个加急的折子,恭请皇上务必再次考量此事,以免将来有变时措不及防。你要奏明皇上,我已病入膏肓,只能让你执笔,也好让皇上对此事有个紧迫感。”
拉旺多尔济沉痛地说:“阿爸!你好好休养吧,不要再操这些心了。皇上不准奏,自有他的顾虑,他怕我们屯兵自重,难以驾驭。折子我替你上,但是我不抱什么希望,就当作是阿爸再向皇上请一次安好了。”
老王爷闭上眼睛,疲乏地说:“我当然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为人臣子,尽心而已。”
阳春三月,草原上一片碧绿中点缀着牛羊群群,老王爷让拉旺多尔济用勒勒车载他去看蓝天白云。
父子俩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老王爷突然问儿子:“你跟那个小公主,还合得来吗?”
“她年纪太小,不谙世事,”拉旺多尔济停顿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上一句:“尚未圆房。”
“唉。”老王爷轻叹一声:“我的阿妈也是大清的公主,圣祖爷康熙的十公主。她嫁到喀尔喀,只生了我这个唯一的儿子,我还在蹒跚学步她就薨逝了。我这一生都想象不出她在喀尔喀的四年是怎么过的,直到我看到你的这个小公主嫁过来。”
“阿爸,你是在怪我吗?”拉旺多尔济问道:“怪我不该求娶这个年纪幼小的七公主?”
“圣旨都颁了,封号都有了,她人都来了,现在怪你还有用吗?”老王爷说:“就算不喜欢她,也要好好待她。”
拉旺多尔济申辩说:“不是不喜欢她,实在是她年纪太小,还不懂房中之事,再等她两年吧。”
“那我是看不到嫡孙了。”老王爷失望地说。
晚霞将现,回王府的路上,躺在最小的最得意的儿子身边,老王爷安然逝去。
“阿——爸——!”从勒勒车上传出拉旺多尔济悲痛的呼号,标示着草原上的一座丰碑倒下了。
老王爷的灵堂上,匆匆而进的哥勒齐向站在灵柩前的拉旺多尔济和奇雅叩拜:“宗人府副理事官哥勒齐给固伦和静公主和额附请安,并奉上谕哀悼喀尔喀和硕亲王成衮扎布,及恭祝世子拉旺多尔济承袭亲王爵位!”
拉旺多尔济和奇雅齐声说:“哥勒齐大人请起。”
哥勒齐站起身后,又向拉旺多尔济躬身说:“请王爷节哀。”
拉旺多尔济客气地回答:“多谢哥勒齐大人再次长途跋涉来到我喀尔喀蒙古。大人这一向可好?”
哥勒齐恭敬地拱手说:“王爷客气了,下官是奉命行事,不敢当谢字。还有一事,希望王爷听了不要动气。”
拉旺多尔济心里一沉,但还是平静地问道:“何事?”
哥勒齐用更加恭敬的声音说:“老王爷生前所任的乌里雅苏台将军一职,皇上已经决定由车布登扎布继任,他是车臣汗部的第十任汗。”
拉旺多尔济面不改色地说:“哦,皇上这是体谅我热孝在身,无暇他顾,让我少些公务。烦请大人回京复命之时,代我叩谢圣恩。”
哥勒齐听了,松了一口气说:“当然当然,下官义不容辞。”
奇雅适时地岔开话题,问道:“哥勒齐大人,上次回京之后,如何发落孙嬷嬷的?”
哥勒齐又一次躬身说:“回公主的话,公主与额附的奏折中并未参孙嬷嬷的死罪,再加上她跟宗人府的理事官沾亲带故,周旋之下,把她下狱而已,留了一条性命。”
奇雅说:“也好,给她一个教训就行了。而且皇阿玛发回的批复说,以后都不给出嫁公主派闺房嬷嬷了,我的目的达到了。”
哥勒齐叹息说:“七公主有所不知,下官在宗人府当差多年,公主们身边的嬷嬷用过各种各样的名称,不派闺房嬷嬷不等于不派嬷嬷。最后怎么样,还是看各位公主自己的胆识。”
“啊!”奇雅大吃一惊:“那我的皇阿玛知道这些名堂吗?”
“这••••••”哥勒齐为难地说:“下官不知。皇上是天子,天子胸怀天下。”
“可是,要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不保护,做天子又有何趣?”奇雅赌气地说。
“公主慎言!”拉旺多尔济拉拉奇雅说:“还好哥勒齐大人不是外人,是公主的送亲使。”
哥勒齐知道拉旺多尔济在为公主打圆场,会意地附和说:“是啊是啊。公主对皇上,是爱之深责之切,下官懂得的。”
拉旺多尔济亲自送奇雅回公主府休息。
进了上房的门,奇雅说:“王爷这些天办丧事很辛苦,早些回去歇息吧。”
“哎,你可不要叫我王爷,你要叫我额附,特别是私下里。”拉旺多尔济认真地说:“整个王府,现在只有你可以这样叫我,跟别人不一样。”
“那我呢?他们是不是该叫我王妃了?”奇雅好奇地问道。
“其实还是你的公主身份尊贵些,那是你的高贵血统。”拉旺多尔济说:“朝廷里外放到喀尔喀的人,自然是称你为公主。不过我的部属会以王妃称呼你,那是为了表示对我的尊重。”
“好吧,公主,王妃,我都答应就是了。”奇雅天真地看着拉旺多尔济说。
拉旺多尔济不失时机地提醒她说:“整个王府,现在只有我,可以既不叫你公主,也不叫你王妃。”
奇雅睁大眼睛问:“那你叫我什么呢?”
“我可以叫你的闺名了。”拉旺多尔济说:“我记得册封固伦公主的诏书里写着,你的闺名叫奇雅,私下里,我要叫你奇雅。”
“好吧,我叫你额附,你叫我奇雅。”奇雅爽快地说:“那么请额附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的奇雅也要早点歇息,这些天在灵堂辛苦了。”拉旺多尔济怜惜地说,一边还拍拍奇雅的头。
拉旺多尔济刚从公主府大门出来,迎面就碰上德西娜一路小跑过来,他不禁皱皱眉,不知道德西娜又有什么名堂。
“王爷,我去灵堂找你,他们跟我说你到公主府来了。”德西娜急巴巴地说。
“你有什么事吗?”拉旺多尔济边走边说:“我现在累得很,长话短说,我要去休息一会儿。”
“王爷,你跟我去就行了,不过要快,这边!”德西娜拉住拉旺多尔济往相反的方向走,还是急巴巴地说:“我已经盯了一阵子了,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拉旺多尔济狐疑地跟着德西娜,来到一座平平常常的蒙古包外不远处的一个草垛后面,德西娜的一个侍女在那里等着。
德西娜问那个侍女:“人还在里面吗?”
侍女点头。德西娜就对拉旺多尔济说:“王爷自己进去看吧。不亲眼看见怎么会相信我说的。”
拉旺多尔济大步走到那座蒙古包帐门前,一个侍女本来蹲在地上乱画着什么打发时间,冷不防看见拉旺多尔济,吓得大叫一声:“塔莉亚夫人!王爷来了!”
拉旺多尔济听侍女叫塔莉亚,血一下子涌上脑门,伸手呼地一下掀开帐门,一个箭步就踏进去了。
帐里的地铺上,一男一女刚来得及分开,男的慌乱地披上袍子,试图用手捂住头脸,但是拉旺多尔济已经看到他了,大吼一声:“桑吉!你好大的胆子!”
桑吉扑通一声跪下叩头说:“王爷,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这时候,外面的德西娜听到帐里的动静,得意洋洋地走进来,对拉旺多尔济说:“王爷可是亲眼看见了,不是我诬陷这个牙尖嘴利的塔莉亚吧。”
地上的塔莉亚并没有显出吓破胆的样子,她把衣服披上之后就坐在地上不动了,听了德西娜的话,她冷笑一声说:“原来是你告的密,我说他怎么会又对我上心了呢。刚袭了王爵,又忙着办丧事,哪还有功夫在意我。”
德西娜也冷笑着说:“你敢做就要敢当啊,这可不是你再给王爷跳个舞就能解决的事。”
拉旺多尔济一直用厌恶的眼光看着塔莉亚,现在听了德西娜的话,就以鄙夷的口气问塔莉亚:“你要好死还是要赖活?”
塔莉亚还没来得及答话,桑吉连着叩了几个头说:“王爷饶了她吧!是我的错,是我该死!”
塔莉亚着急地叫:“桑吉你傻呀!怎么不推到我头上!我是夫人,我不叫你来,你敢来吗!”
桑吉抬头看着塔莉亚,已经泪流满面:“不是夫人强迫我来的,是我心里想着夫人才来的。反正也活不了了,说了真话再死吧。”
德西娜煽风点火地说:“王爷你看,这两个人还真的情真意切呢。”
拉旺多尔济不耐烦地对德西娜摆摆手说:“我有眼睛自己看,有耳朵自己听!你不必多说!”
他转头对塔莉亚说:“白月节之夜以后,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把你扣在我身边当个可怜虫也没有什么意义。你要是愿意跟桑吉,我就以承袭王爵为由,给你们俩一个大赦,把你赏给他当妻子。”
塔莉亚含泪答道:“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我也不想赖在你身边。我愿意跟着桑吉过平常日子。”
拉旺多尔济就对桑吉说:“桑吉你听到了吗?塔莉亚愿意跟着你过日子!”
不顾德西娜惊得嘴都合不上,拉旺多尔济接着大声对塔莉亚说:“塔莉亚!你好歹跟了我一场,你现在房间里的一应物品,你想拿多少都行,我另外再送你十头牛一百只羊做嫁妆,今天就搬到桑吉那里去吧!”
桑吉和塔莉亚一起跪在地上磕头,塔莉亚流着眼泪出不了声,桑吉感激地说:“多谢王爷的大赦!桑吉感激不尽!”
拉旺多尔济大踏步地走出这个蒙古包,德西娜追出来问:“王爷就这么饶了他们?太便宜塔莉亚了!”
拉旺多尔济的厌烦这时候是冲着德西娜的了:“你还要怎么样?我已经把塔莉亚打发了,她以后再也不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我••••••”德西娜想了想,才如梦初醒地说:“是啊,这比我原来希望的更干净更彻底啊。”
“拜托你再不要给我生事了!”拉旺多尔济说:“我们蒙古王公把女人赏给部属是平常的事。塔莉亚和桑吉的事,你最好不要到处乱说,给她留面子,就是给我留面子。”
“我知道。”德西娜没有胜利的兴奋,反而担心地问道:“王爷不会认为塔莉亚的事是我的错吧?至少我让你知道真相了。”
“是的!你有功!”拉旺多尔济的口气并不是赞赏,而是有点无奈:“希望少一个塔莉亚以后,你我的日子都要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