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洞房
发布:08-20 18:13 | 5213字

天黑之后,拉旺多尔济穿着大清额附的全副吉服,到公主府去完成大婚之礼的最后一个环节:合卺之礼。

奇雅已经换好了公主的全副礼服,坐在卧室的床沿上等着额附。春茗站在边上伺候,看见额附来了就福了一福。观礼的送亲正副使十二阿哥和哥勒齐都已经在侧面就位了。

拉旺多尔济看向奇雅,她的小脸上没什么生气,显得心事重重。拉旺多尔济明白,今天德西娜的事情让公主难受了,但是在众人面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真难为她了。

孙嬷嬷宣布:“吉时已到,公主额附行合卺之礼!”

春茗就用红色的喜盘把一只盛好酒的白玉酒杯端上来。这是一只皇家公主合卺礼专用的酒杯,有两个杯口并立,杯底相通,使酒通过;两个杯体相连的部分,雕刻成一只凤凰蹲在一只鸟之上,以示凤鸟有别而又凤鸟相连,寓意公主额附的婚姻。

孙嬷嬷说:“请公主先饮。”

奇雅拿起合卺玉杯从一个杯口喝了一小口,然后把杯子放回去。她并没有看她的额附,虽然她感觉得到额附一直在看她。

孙嬷嬷说:“请额附满饮此杯。”

拉旺多尔济拿起玉杯,从另一个杯口把杯里剩下的酒饮干。

孙嬷嬷唱吟:“公主额附,凤鸟合体。合卺而饮,永不相离。礼成!”

春茗把杯盘端走。

拉旺多尔济一直看着奇雅,奇雅在听到“礼成”两个字后,抬眼看着她的额附。她虽然年少,也懂得永不相离的意思,可是她住在这个院子里,额附住在院子外,额附还有其他的夫人,怎样叫她跟她的额附永不相离呢?她眼里一片迷茫。

拉旺多尔济看着公主清亮无辜的眼睛和稚气未除的迷惘小脸,突然之间对今晚的洞房有点迟疑了:他和她之间有多宽的一条鸿沟啊。

送亲副使哥勒齐走到公主额附跟前,打了一个千,说道:“大礼已成,下官恭祝公主额附琴瑟和谐,白头到老。良宵苦短,下官先行告退。明日再向公主额附辞行,回京复命。”

十二阿哥也上来打个招呼说:“七妹妹七额附,我也走了。”

奇雅客气地说:“十二哥,哥勒齐大人,走好。”

拉旺多尔济起身把十二阿哥和哥勒齐送出公主的卧房,再送出上房的正门,客气地说:“感谢两位送亲使前来观礼。明日在下设宴为两位践行。”

哥勒齐拱手说:“七额附客气了,请回。”然后跟着十二阿哥走了。

拉旺多尔济转身要进门回去,却发现孙嬷嬷挡在了门口。孙嬷嬷向拉旺多尔济伸出一只摊开的手掌:“额附准备好了吧?”

拉旺多尔济答道:“不能在这里就给你啊,到公主面前才行。”一边说,一边用胳膊挡开孙嬷嬷,大步走进去。

“啊呀公主,额附闯进来了!死罪死罪!”孙嬷嬷气急败坏地叫着,意识到这个拉旺多尔济不好惹。

卧房里,奇雅已经离开床沿,准备让春茗帮着卸妆更衣。她本来以为拉旺多尔济已经走了,现在听见孙嬷嬷的叫声,看见拉旺多尔济虎虎生风地又回来了,不由得停下来。

拉旺多尔济对公主躬身拱手,直截了当地说:“在下有一事相问。孙嬷嬷向在下索取银两才肯放在下进来与公主相见。公主可知此事?”

奇雅答道:“我不知此事。我早已说过,许额附随时出入。”

拉旺多尔济还没来得及答话,孙嬷嬷抢上前来,对着公主说:“公主竟然许额附随时出入,知不知道廉耻?不经闺房嬷嬷安排而私下召见额附,与淫娃荡妇无异。公主难道不懂闺房的规矩?”

拉旺多尔济大吃一惊,这些话比起先前德西娜的冒犯还要出格,孙嬷嬷只是一个奴才,那一条律法给她这么大的权力和胆子,敢对公主恶语侮辱?

拉旺多尔济还没想出该说什么去维护公主,奇雅已经猛地跺一下脚,叫了一声:“大胆的刁奴!”

这一跺一叫,别说孙嬷嬷,连拉旺多尔济都被镇住了。孙嬷嬷早就听先前的那些闺房嬷嬷们说过,公主们都是怕被指责为淫荡和不知廉耻的,搬出这两条,就没有公主不就范。而且公主们也不敢为房事不如意在父皇母后面前告状,怕被讥笑,更怕被嬷嬷们的烂嘴毁了名誉,所以闺房嬷嬷们才有财路。

“孙嬷嬷跪下!”奇雅命令道:“叫外面侍卫们都进来!”

春茗连忙出去叫人。孙嬷嬷还硬挺着不跪,顶嘴说:“公主不顾礼仪廉耻,传出去不知道要笑死多少人。”

拉旺多尔济看公主的神态,估计到孙嬷嬷今晚肯定没有好下场。他耐心地等着看公主如何发落孙嬷嬷。

侍卫们进来了,奇雅呼哧着喘了几口气,指着孙嬷嬷说:“这个恶奴以下犯上,污言秽语羞辱本公主。把她拉出去,永远不许进公主府大门!待我今晚想想,如何进一步发落她。”

侍卫们就要动手。孙嬷嬷还叫:“公主额附无视闺房规矩,不经我许可就要相见,是你们淫荡无耻,不是我的过失!”

“我与额附夫妻名份已定,夫妻相见,为何要经过你这个奴才的许可?”奇雅走近孙嬷嬷,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孟子曰:‘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夫妇乃五伦之一。大清律例,哪一条哪一款把夫妻相见放在淫荡无耻之列了?又是哪一条哪一款,让你孙嬷嬷对我固伦和静公主口出狂言之后,还能保住性命?”

拉旺多尔济听了这番话,恨不得对公主五体投地。

奇雅说完了转身走到屏风后面去了,留下侍卫们去对付孙嬷嬷。孙嬷嬷此时意识到大事不好,但是已经没有了跪下求饶的机会。她被拉出去的时候哭叫着:“公主饶命啊!不是奴才我发明的这个法子啊!先前的公主额附们都是这样的啊!”

待外面平静下来了,拉旺多尔济才对着屏风说:“请公主息怒,不要气坏了玉体。公主的见识,非同一般。在下对公主刚才所言,钦佩不已。”

奇雅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显得平静多了,说道:“额附你还在这里,那正好,我要与你联名给皇阿玛上一个折子,请求取消给出嫁公主派闺房嬷嬷的惯例,让我的姐妹们和侄女们不再深受其害,可以自由地跟她们的额附见面。”

“公主的主意好极了!”拉旺多尔济说:“不过今晚是新婚之夜,早些安歇吧,以后再抽空写折子。”

他说完小心地看公主的反应。

“我要马上就写,”奇雅说:“明天好交给十二哥和哥勒齐带回去。我刚才在屏风后面想好了,顺便让他们把孙嬷嬷押回去发落,好让我眼不见为净。”

“那好,我跟公主一起写。”拉旺多尔济赞赏地说:“这确实是个干净利落的好法子。”

奇雅走到书桌那边去,挽好袖子坐下,想了想就提笔开始写。拉旺多尔济在她侧面坐下,一边轻轻地磨墨,一边怔怔地看着她。这是他今晚的新娘,但是他好像没有勇气直接上去亲近。她一面是果断干练,一面是幼稚天真,上一时说他俩是夫妻,下一时对他拒之千里,让拉旺多尔济不好把握。

烛光在跳,公主在写。拉旺多尔济环顾四周,春茗早就不在了,估计是在公主额附开始写折子的时候她就悄悄退下去了。拉旺多尔济打定主意,今晚如何行事,就看公主的态度了。

“我写好了,额附看看。”奇雅说:“若是没有异议,就在后面署名吧。我行文之时,都是以你我夫妇二人的语气。”

“好。”拉旺多尔济速速读完,毫不犹疑地署上他的名字。

“这就行了吧?”拉旺多尔济试探地问。

“还差一步。”奇雅调皮地眨眨眼说:“我还要用上我的固伦和静公主金印,以示郑重。这是我的金印第一次派上用场呢。”

拉旺多尔济呆呆地看着公主去找她的金印,回到桌前把印钤到折子上。

“好了,就差你那个固伦额附的金印了。”奇雅说。

“我的金印没有带在身上。”拉旺多尔济小声说:“夜已深,该歇息了吧?天亮以后我再用印。”

“那好吧,我先歇息了,额附请自便。”奇雅提醒一句:“折子你带回去吧,记得把印盖上啊。”

见公主往屏风后面走,拉旺多尔济着急地问道:“公主是让我出去吗?现在都半夜了,我能到哪里去啊?大门二门想必都上锁了。”

“额附去厅里吧,厅里有榻。”奇雅从屏风后面出来,抱歉地说:“我忘了嘱咐他们给你留门了。”

“好吧。”拉旺多尔济心想,反正外人也不知道这房中细节,只要今晚与公主同住上房,这个洞房花烛夜表面上看就算圆满了,他的面子上就过得去了。

于是他看了公主一眼说:“那在下出去了,公主好生歇息。”

一夜无事。拉旺多尔济次日一早在上房厅里的榻上醒来,回想昨晚,还是有些遗憾的。但是卧房里面睡的是固伦公主,不是一般的女子,他造次不得。虽然未能同榻而眠,未能肌肤相亲,然而名义上公主和他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未竟之事,只有老天和时间可以帮忙了。

春茗的声音在门外问:“公主额附起身了吗?”

拉旺多尔济跳下榻来,把盖在身上的袍子褂子穿上,开了门,对春茗说:“我先走了,你去伺候公主起身吧。”

“是,额附慢走。”春茗福了一福说道。

春茗伺候奇雅起床,悄悄地看公主的神色,探问道:“公主昨晚睡得好吗?”

奇雅淡淡地说:“还好。”

春茗又问:“额附他••••••?”

奇雅还是淡淡地说:“他很好,一点响声也没有。”

春茗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正要再问,外面拉旺多尔济又回来了,在卧房门口问:“公主,在下忘记了昨晚那份折子了,可以进来拿吗?”

“让春茗拿给你吧。”奇雅回答说。

待折子已经在手,拉旺多尔济又问:“公主要在下陪同用早餐吗?”

“额附去忙吧,不必客气。”奇雅答得随意,没有理解拉旺多尔济想要多待一会儿的意思,拉旺多尔济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奇雅梳妆已毕,十二阿哥来了。他看看奇雅的一身蒙古装束,笑道:“一夜之间,真的成了蒙古媳妇了。”

奇雅没有领会十二阿哥话里的话,问道:“十二哥这么早,有事吗?”

“七妹妹,你再帮十二哥一个忙吧。”十二阿哥提出要求:“把那个春蕾赏给我吧。我今天就带她回京城去。”

“你要春蕾?”奇雅反问:“你不是有春华了吗?再说以后皇阿玛还会给你选福晋侧福晋。”

“我是皇子,多一个侍妾有什么要紧?”十二阿哥说:“你的额附都有好几个女人呢。”

奇雅叹了口气说:“那也要问一下春蕾愿不愿意呀。春茗你去把春蕾叫来吧。”

春茗领命而去。

奇雅趁这个时间向十二阿哥交代孙嬷嬷的事:“昨晚孙嬷嬷以污言秽语侮辱我,我已经让侍卫们把她绑了,请十二哥把她押到京城去按律发落。我还有一份与额附联名的奏折给皇阿玛,请他废除出嫁公主的闺房嬷嬷惯例,免得那帮奴才以下犯上,要挟侮辱金枝玉叶,害得公主额附不得亲近。”

十二阿哥笑道:“七妹妹厉害!新婚之夜就把闺房嬷嬷拿下了。七额附是不是吓傻了?他怎么说?”

“额附当然是支持我的。”奇雅说:“这样做也是为了他呀,不然孙嬷嬷要勒索他的银两才让他进来见我。”

“这七额附也真是走运。”十二阿哥感叹说:“以前的公主们哪敢像七妹妹这样?闺房嬷嬷的招数我也是略知一二的,公主们深受其害还羞于启齿呢。”

正说着,春茗带着春蕾进来了。

春蕾心里明白得很,恭敬地行蹲安礼:“奴才给公主阿哥请安!向十二阿哥辞行!”

十二阿哥笑眯眯地说:“请安应该,辞行就不必了。我带你回宫去,你就跟着我吧。”

奇雅看着春蕾,问道:“你明白十二阿哥的意思?你愿意吗?”

“回公主的话,奴才没有这个福气。”春蕾不看十二阿哥,只看公主:“奴才不中用,伺候不了阿哥。以后情愿配一个侍卫马夫,一夫一妻。”

奇雅心里一动,一夫一妻四个字,深深打动了她。

“十二哥,你怎么说?”奇雅看着哥哥问道。

“七妹妹,她是你的人,你说了算。”十二阿哥其实已经私下探问过春蕾了,碰了软钉子,现在希望妹妹能用主子的命令压住春蕾。

“十二哥,你都说了,她是个人。”奇雅劝道:“那她就有她的心愿。你都听到了,她想要一夫一妻。从前春华喜欢你,我让额娘成全你们;现在春蕾有她的心愿,十二哥也成全她吧。”

“这••••••”十二阿哥很失望。

春蕾跪下说:“奴才多谢公主的恩德!”她又跪着转向十二阿哥说:“奴才多谢阿哥的成全!来世当牛做马报答阿哥!”

十二阿哥明白,春蕾这是在求他放手。他自己在宫里处境并不好,强行收一个宫女恐怕会有麻烦。所以他沉吟片刻后说道:“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奴才多谢阿哥!”春蕾连连叩头。

十二阿哥走了。奇雅幽幽地对春蕾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把你留下来对不对。毕竟,我看十二哥是真的喜欢你。”

春蕾平静地说:“他也喜欢别人。春华还在宫里痴痴地等他呢。”

听春蕾这么一说,奇雅想到德西娜,她是在痴痴地等我的额附吧?于是奇雅问春蕾:“你是不愿意跟春华争夺十二哥吗?”

春蕾答道:“我没有十二阿哥照样活,春华失去十二阿哥就会死。她当真要死我拦不住,但是不能死在我手上,我是跟她一起进宫一起熬过苦日子的。”

奇雅听了这话,感慨地说:“春蕾!你要是喜欢哪个侍卫马夫,我会尽力成全你实现一夫一妻!我帮不了自己,希望能够帮到你!”